图伦愣住了,他没想到这些将士竟还有如此斗志。
他原本打算明日象征性地抵抗一番就开城投降,毕竟皇太极已经抛弃了他们,何必白白送死?
看着这些年轻将领炽热的目光,图伦摇了摇头。
“诸位听我一言。”
图伦放下酒杯,声音在喧闹的大厅中显得格外清晰。
将领们停下交谈,目光齐刷刷转向这位平日寡言的贝勒爷。
图伦深吸一口气,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酒杯边缘:“这些钱财,你们拿去。今夜就带着家眷出城,往北走还能追上大部队。也可以去蒙古部落······降了明军也未尝不可。”
大厅里顿时鸦雀无声。
阿穆鲁手中的酒杯“咣当”一声掉在地上,酒液溅在他崭新的靴面上。
“贝勒爷,您这是······要我们当逃兵?”
阿穆鲁面庞涨得通红,“我富察家世代将门,宁可战死也不能辱没祖宗名声!”
“糊涂!”
图伦突然拍案而起,“你们以为守得住?明军火炮一发就能轰塌我们的城墙。皇······皇上带着精锐走了,留我们在这里等死!”
老将额尔赫摇摇晃晃站起来,花白胡子沾着酒渍:“贝勒爷,老奴跟着太祖打过萨尔浒,那时明军火器更厉害,不照样被我们杀得片甲不留······”
“那时是那时!”
图伦急的额角青筋暴起,“现在明军的大炮,能在三里外把城墙轰倒,而且他们的火铳射程远,还能连续发射。辽阳城就是这么轰倒的······城头都是八旗子弟的尸体,太惨了······”
图伦突然哽住,想起妻儿此刻正被皇太极的亲兵“护送”往吉林乌拉,他们最终是什么样的命运,他根本无法预测。
阿穆鲁单膝跪地,甲胄发出铿锵之声:“贝勒爷心疼弟兄们,我们都明白。但您越是这样,我们越不能走!”
他抬头时眼中闪着泪光,“您把家财都分给我们,自己却要留下等死,这让我们如何自处?”
“对!不能走!”
“跟明狗拼了!”
“誓与兴京共存亡!”
众将领们的吼声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落下。
图伦颓然坐回椅子,看着这些热血沸腾的面孔,胸口像压了块大石。
他多想告诉他们真相,多想劝他们投降保命——他们的牺牲毫无意义,但越是这样,将领们越激动。
罢了,由他们去吧!
“继续奏乐继续舞,今夜不醉不归!”
师们奏起激昂的满族战歌,将领们举杯痛饮,气氛逐渐热烈起来。
图伦举起酒杯一饮而尽,辛辣的液体灼烧着他的喉咙,却无法驱散心中那股莫名的情绪。
“贝勒爷。”
阿穆鲁凑过来,酒气喷在图伦脸上,“您知道吗?我一直很敬佩您。当年您随太祖征战时的英勇事迹,我从小听到大。今日能与您并肩作战,是我的荣幸!”
图伦拍拍年轻人的肩膀,没有说话。
他想起了那些早已逝去的热血岁月。
如今,作为弃子,他只有默默死去。
······
夜深时,图伦独自站在庭院里望着月亮。
管家悄悄走来:“贝勒爷,后门已经准备好马匹,现在走还来得及······”
图伦摇摇头,从怀中掏出一块玉佩塞给管家:“你跟我二十年,如今也走吧。若有机会见到我儿子······不必说什么忠勇,只告诉他,他父亲······算了,什么都不必说。”
管家老泪纵横,还想再劝,却被图伦挥手赶走。
次日清晨,当阿穆鲁带着布防图来请示时,发现图伦已经喝得烂醉如泥。
“贝勒爷昨夜没睡?”
阿穆鲁问门口的侍卫。
侍卫低声道:“贝勒爷喝到天明,刚睡下不到一个时辰。”
阿穆鲁叹了口气,轻轻带上门。
他哪里知道,图伦是故意灌醉自己——既无法阻止将士送死,又不忍心看着他们送死,醉生梦死反倒成了唯一出路。
第三天拂晓,朝阳刚刚染红东方的天空,震耳欲聋的爆炸突然撕裂了清晨的宁静。
“轰——!”
图伦从酒醉中惊醒,床榻都在震颤。
护卫忙跑进来道:“贝勒爷!明军开始攻城了!”
图伦不慌不忙起来道:“更衣。”
随即,女仆进来。
洗漱打扮后,图伦道:“把桌子摆到院中,上酒菜,我要痛饮一番。”
······
赫图阿拉的城墙远不如盛京坚固,甚至有些地段仍是夯土结构。
阿穆鲁站在城头,望着远处逼近的明军,脸色铁青。
话音未落,明军的炮群已经开火。
“轰——!”
炮弹如雨点般砸向城墙,夯土结构在爆炸中崩塌,守军被炸得血肉横飞。
阿穆鲁带着亲兵冲向城墙缺口,却被第二轮炮击震得人仰马翻。
等他爬起来,挥舞着长刀高喊不要乱时,第三轮炮火将他和身边的将士们吞没了。
几个士兵冒着炮火,把阿穆鲁的上半身从瓦砾中拖出来。
看到主将惨状,守军士气顿时土崩瓦解。
丢下武器便跑,像无头苍蝇一样在街上乱窜。
很快,西门被轰塌,明军如潮水般涌入。
······
一声巨响,近得仿佛就在院外。
图伦看到一枚铁球呼啸着掠过府邸上空,将不远处的一座望楼直接轰塌。
这种威力的火炮,能打五六里远,兴京这种土城墙挨不了几炮。
图伦看着这一切,突然觉得荒谬至极——他们用血肉之躯去对抗钢铁火药,就像螳螂试图阻挡车轮。
护卫焦急道:“贝勒爷,明军马上杀到府中了,赶快逃吧!”
“逃什么?来陪我喝一杯!”
护卫不懂。
都火烧眉毛了,贝勒爷怎么还有心思喝酒图伦,却又不得不端起酒杯。
酒坛见底时,院门被踹开的声音传来。
“鞑子头目就在这里!”
“搜!一个不留!”
看着冲进来的明军,护卫早吓得手足无措,跪在地上投降。
领头的小校过来,指着图伦喝道:“你就是守将?”
“正是。”
图伦醉醺醺地拱手,突然打了个酒嗝,“将军,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只是······能否容我喝完这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