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的玉罗城笼罩在绵密的雨幕中。
此时家家户户都已经熄灭了油灯。
李当归蹲踞在一个绸缎庄对面的屋脊上,雨水顺着斗笠边缘滴成水帘。
忽然,一道黑影从巷口闪过——那人身形矮小如猿猴,腰间果然系着一串铜铃,但走路时刻意控制着不发出声响。
\"不是神力者。\"雀翎的声音通过雨滴直接传入李当归耳中,这是雨女特有的传讯方式,\"脚步虚浮,下盘不稳。\"
只见那贼人蹑手蹑脚摸到绸缎庄后墙,突然从怀中掏出一包粉末撒向墙面。
诡异的是,砖石接触粉末后竟泛起水波般的纹路!
贼人作势要穿墙而入,李当归正欲跃下阻拦,却被雀翎一把按住。
\"看仔细。\"她凝出一面水镜,将景象放大——原来那贼人根本没穿墙,而是迅速撬开了旁边一扇伪装成砖石的暗门!
所谓\"穿墙\"不过是趁守卫被致幻粉末迷惑时,从暗门溜走的把戏。
\"原来是杂耍班子的障眼法。\"李当归冷笑。
当年白虎城庙会就有艺人用类似手段表演\"大变活人\"
就在贼人得手欲逃时,雀翎的骨笛突然破空而出!
笛声裹挟着雨滴凝成冰网,将贼人团团围住。
李当归纵身跃下,剑未出鞘,仅用剑柄一点便击中贼人后颈要穴。
\"饶命啊大侠!\"贼人瘫软在地,怀中滚出几个金镯子,声音颤抖得不像话,\"小的再也不敢了!\"
雀翎一脚踩住他的手腕:\"你就是'一阵风'?\"
\"不不不!\"贼人拼命摇头,脸上的蒙面巾都甩掉了,露出一张猥琐的脸,\"小的只是个普通的梁上君子...\"
\"普通的贼会在腰上挂铃铛?\"雀翎冷笑,骨笛抵住他的咽喉。
贼人眼珠乱转:\"是、是有人指使小的...\"
李当归皱眉:\"指使你做什么?\"
贼人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额头上冷汗直冒。
\"看来就是'一阵风'没错了。\"李当归收起长剑,准备将他扭送官府。
就在这时,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清脆的铜铃声。
贼人脸色大变,仿佛听到了什么可怕的声音,竟吓得尿了裤子。
李当归和雀翎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疑惑。
雨幕深处,一阵幽幽笑声混在雨声中飘来:\"黄泉裂隙开,故人踏月来~\"
雨声渐密,那诡异的铜铃声却戛然而止,仿佛被雨水吞噬了一般。
街道上只剩下淅淅沥沥的雨声,青石板路反射着冷清的月光,空无一人。
\"还有同伙?\"雀翎眉头紧蹙,灰眸在雨夜中闪烁着警惕的光芒。
她指尖凝聚出一颗水珠,水珠悬浮在空中,微微颤动,似乎在感应着什么。
李当归按住那贼人的肩膀,低声问道:\"刚才那铃声是谁?\"
贼人浑身发抖,牙齿咯咯作响:\"我、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他的眼神飘忽不定,额头上渗出豆大的汗珠,显然在隐瞒什么。
雀翎冷哼一声:\"看来不老实。\"她手腕一翻,骨笛抵住贼人的咽喉,一缕寒气顺着笛身蔓延,让贼人打了个寒颤。
\"饶命!饶命!\"贼人吓得脸色惨白,\"小的真的不知道!\"
李当归和雀翎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
这背后恐怕另有隐情。
\"先带他去官府。\"李当归沉声道,\"或许能问出些线索。\"
雀翎点头,指尖一弹,一缕水雾缠绕在贼人手腕上,凝结成冰蓝色的镣铐。
\"走。\"她冷声道。
贼人踉踉跄跄地被两人押着,朝着官府方向走去。
雨幕中,三人的身影渐行渐远。
潮湿的青石板路上,李当归和雀翎押着那贼人来到县衙门口。
衙役刚敲响升堂鼓,一个穿着锦缎长袍的中年男子就急匆匆地赶了过来。
\"哎呀呀!两位恩公!\"那人油光满面的脸上堆满笑容,两撇八字胡随着夸张的表情一翘一翘的。
他腰间挂着的金算盘叮当作响,手指上三四个宝石戒指在灯笼下闪闪发光。
雀翎不自觉地后退半步,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她偷眼看了看身旁的李当归——少年被雨水打湿的鬓角贴在清瘦的脸颊上,眉目如画,站姿挺拔如青松,越看越好看。
这一对比,让她忍不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人与人之间的差距怎么能如此之大。
\"举手之劳,不足挂齿。\"李当归抱拳还礼,声音清朗。
那商人已经掏出一个鼓鼓囊囊的锦囊:\"这一百两银子,聊表谢意...\"
\"使不得。\"李当归连忙摆手,\"悬赏令上写明五十两,我们只取应得之数。\"
商人的小眼睛滴溜溜一转,立刻摸出另一个小些的钱袋:\"少侠高义!这是整整五十两,分文不少!\"
他凑近一步,身上的熏香呛得雀翎直皱眉,\"不知二位可否赏脸,让在下做东...\"
\"不必了。\"雀翎冷声打断,骨笛在指尖转了个圈,\"我们还有事。\"
李当归歉意地笑笑,接过钱袋时突然想起什么:\"对了,这贼人腰间铜铃...\"
\"哎呦!\"商人突然拍了下脑门,\"您看我,都忘了时辰!内子还在家中等候...\"说着已经快步退开,肥胖的身躯灵活地钻进轿子,临走还不忘从轿窗探出头喊:\"改日定要请二位到醉仙楼一叙啊!\"
待那顶华丽的轿子走远,雀翎才长舒一口气:\"这等人,比极北之地的雪狼还让人不适。\"
李当归掂了掂钱袋,嘴角扬起一抹浅笑:\"明天给二娃子买件新衣裳吧,她那件袖口都磨破了。\"
雨不知何时停了。
月光破云而出,照亮了两人并肩而行的身影。
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夜风送来一阵清甜的桂花香。
谁也没注意到,衙门屋顶上,一个红衣少女正晃着双腿,津津有味地啃着苹果。
她腰间挂着的铜铃,在月光下泛着光泽。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棂洒进来福客栈的楼梯,李当归和雀翎推门而入,手里提着大包小包。
二娃子原本正坐在柜台边帮风二娘穿针线,一见他们回来,立刻像只小兔子般蹦了起来。
\"李大哥!雀翎姐姐!\"她光着脚丫跑过来,眼睛瞪得圆圆的,\"你们买了什么呀?\"
李当归笑着蹲下身,先从包袱里取出一件鹅黄色的新衣裳:\"试试合不合身。\"衣裳袖口绣着精巧的蝴蝶,领口还缀着两颗小珍珠。
二娃子小心翼翼地摸着布料,生怕自己的脏手弄坏了它。
雀翎则从背后拿出一个油纸包,里面是热腾腾的糖油果子:\"趁热吃。\"她语气依旧淡淡的,却细心地把最大的一颗递给二娃子。
风二娘从柜台后绕出来,看到李当归放在桌上的胭脂水粉和绸缎料子,惊讶地捂住嘴:\"这、这可使不得...\"
她的手指在围裙上擦了又擦,才敢碰那匹绣着牡丹的缎子,\"这么贵重的东西...\"
\"昨夜多亏您照顾二娃子。\"李当归诚恳地说,\"这点心意不算什么。\"
风二娘的眼眶突然红了。
她转身假装整理货架,偷偷用袖子擦了擦眼角。
二娃子已经迫不及待地换上新衣裳,在厅堂里转着圈,裙摆像朵小黄花一样绽开。
上午的阳光暖融融的,李当归和雀翎站在客栈二楼的走廊上,凭栏远眺。
街道上熙熙攘攘,卖糖人的老汉推着独轮车吆喝,挑着新鲜蔬菜的农夫与主妇讨价还价,几个孩童追逐打闹着从人群中穿过。
\"有了这五十两,我们可以在玉罗城多待些时日。\"李当归望着热闹的街景,声音里带着久违的轻松,\"孙婆婆那边应该很快会有消息。\"
雀翎倚在栏杆上,发梢被微风轻轻拂动。
她看着楼下二娃子正兴奋地向风二娘展示新得的布老虎,嘴角不自觉地扬起:\"那小丫头,昨晚还说梦话喊姐姐。\"
一只信鸽扑棱棱地飞过屋檐,消失在城南的方向。
李当归的目光追随着它,忽然觉得这座陌生的城池也变得亲切起来。
百花巷、孙婆婆、悬赏令...种种线索像散落的珍珠,终有一天会串成完整的链条。
\"会找到的。\"雀翎突然说,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思。
阳光照在她清冷的侧脸上,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
李当归深吸一口气,空气中飘着糖炒栗子的甜香。
这一刻,他真切地感受到——希望,就像这春日的阳光一样,正暖暖地照在他们肩上。
此时,千里之外。
紫金关。
和煦的风卷过城头,猎猎旌旗下,螭吻军与俱卢族战士列阵而立。
宁芙银甲白袍,立于高台之上,灰眸扫过台下每一张面孔。
\"巴图,出列。\"
人群中,壮硕如山的俱卢族战士大步上前,铁甲铿锵。
这位三十六子的战绩早已传遍军营——三日前独退黑山马贼,半月前在演武场连胜七名螭吻军教头。
宁芙解下腰间螭吻剑,双手平举:\"自今日起,紫金关防务暂由你统辖。\"
巴图单膝跪地,粗粝的掌心稳稳托住剑鞘。
他抬头时,眼底闪过一丝了然:\"将军是要去......\"
\"不必多问。\"宁芙打断他,声音比塞外的雪还冷,可握剑的指尖却微不可察地颤了颤。
残阳如血,宁芙一骑白马踏出城门,身后紫金关的轮廓渐渐模糊。
忽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追来——
\"宁丫头!\"老赵气喘吁吁地拦在马前,花白胡子被风吹得乱糟糟的。
这位教了她十年剑法的老人,此刻手里竟拎着个鼓鼓囊囊的包袱,\"带着!南边潮湿,里头有艾草熏过的里衣......\"
宁芙抿唇接过,指尖触到包袱里硬邦邦的物件——是她幼时最爱吃的茯苓饼,老赵每年腊八才肯做一次。
\"您知道我要去哪儿。\"这不是疑问句。
老赵长叹一声,粗糙的手掌拍了拍马脖子:\"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那李小子......\"
见宁芙耳尖倏然泛红,老人哈哈大笑,转而正色道:\"江湖险恶,别学你爹当年逞强!\"
\"嗯。\"宁芙轻夹马腹,白袍在暮色中翻飞如鹤翼。
她始终没有回头,因此不曾看见——老赵一直站在原地,直到她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南方官道的尽头,像一尊沉默的雕像。
玉罗城,来福客栈。
\"孙婆婆的消息到了。\"风二娘压低声音,将一张薄如蝉翼的纸条塞进李当归手中。
纸条上只有寥寥数语:
\"匪徒多已伏法,余者改头换面,藏于城中。\"
李当归盯着这行字,眉头越皱越紧。
雀翎从他肩后扫了一眼,灰眸中闪过一丝冷意:\"就这些?\"
风二娘讪讪地搓着手:\"孙婆婆说...线索只能给到这儿。\"
李当归捏着纸条,指节微微发白。
改头换面?
藏于城中?
这算什么消息?
玉罗城这么大,难道要他们挨家挨户去搜?
\"她莫不是在耍我们?\"雀翎的声音里已带上一丝危险的寒意。
风二娘连忙摆手:\"孙婆婆从不戏弄人!她既然这么说,必有其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