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整个正堂内闹哄哄一片，尽是叹气惋惜声。
虞念充耳不闻，手上的动作没有丝毫迟疑。仿佛四周的一切皆与她无关，她已是将全部心神放到手中的茶上。
封迟饶有兴味地望着她，心中不免生了几分疑惑与期待。
这看似已是一片死局，她又将如何去解？
虞念将那还微微发着烫的茶饼过了一遍凉水，在其中叶片稍稍舒展开来之时迅速将其捞出。她将手中的茶一分为二，放置在桌子的两边。
在所有人疑惑的目光中，她拿起了茶壶，将其中放满冰块。旋即在众人惊异的吸气中，将茶随意丢了进去，铺在了壶内冰块上，盖上盖子没再理会它。
正堂内片刻的寂静后是骤然爆发出的议论声，挟着响亮的笑声一同在堂内回荡。封延生的脸色已有些许难看，虞念如今也算是他定国公府的半个小姐，今日丢的自是国公府和他的脸！
“莫要再逞能了！还不速速收拾好退下，对千灵低头认输！”
虞念耐着性子转过身来，安抚道：“老爷，请您让我一试。”
“胡闹！”
“父亲还是莫要再拦她了，”封迟沉沉开口，端详着虞念的神色，“既然她自己执意要逞强，丢尽颜面也是她自己的事。”
封延生脸色难看，憋着气不再出声。
虞念迎上封迟投来的视线，她眸中挟了微微凉意，望了他片刻后移开了目光。
封迟心头却骤然一空，连带着身子也跟着顿了顿。方才虞念犹如望陌生人的眼神还在他脑海中不断浮现。他想过依着她的性子，恐怕也不会对他的话有何较大的反应，多半是朝他体面的福身或点点头罢了。
可是虞念什么动作也没有，不知是否是因她今日妆容的改变，先前的温婉中隐了几分锐利，又挟了些许冷淡，竟让他有了几分不适。
他也不知自己为何会有这样的异样感，自上次于密林中回府后，虞念便再也不复从前的主动，这样的变化让他的心中无端多了一股子气，一直憋闷在心间，不断胀痛着。
他不明所以，只当是被虞念气的。可是今日在此见到她，这股他自以为的怒气却又好像悄然发生了改变，让他再难琢磨透彻。
这样失了掌控的变化让他感到陌生，罕见的有些急切恼怒，像一颗种子深深刺入自己的心脏生根发芽，再难将其拔出。
在封迟愣神之际，虞念已是拿起桌上的另一份龙井，动作利落地将其丢入最大的陶瓷容器中。她取过一旁的清水，将水小心翼翼倒入容器中，其中的龙井被这股冲力瞬间冲开，不断在水中打着旋儿下落。
她将盖子盖严实，随即双手扶稳了容器，竟开始上下摇晃起来。水撞击壁垒的声音阵阵作响，却也掩盖不住四周连成一片的嗤笑声。
虞念抱着它摇晃片刻，便将它放入了装有冰块的铜盆之中，浅浅掩埋在了冰块之下。
做完这一切，她垂下了双手，不再有任何动作。
“这就完了？”
“这虞念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从前做郡主时怎得没发现她这般愚蠢，莫不是这一年的打击，把她脑子给搞坏了？”
众人闻言又笑了起来，唯有坐于前方的柳明朝一脸复杂，眸子清浅地凝望着虞念的脸颊。
平心而论，他希望虞念赢下比试。
他是京城内出了名的纨绔，从前与虞念倒是常在酒楼中碰面，却是鲜少有交谈。她狐朋狗友不少，他自然也一样，两人互不打扰，倒是从未有过什么瓜葛。
直至几个月前，他前去红衣巷中寻乐子，却被人悄然拐上了床。虞念一袭红纱薄裙，轻轻伏在自己的胸膛之上，竟是瞬间将他晃花了眼，灵魂仿佛已然脱离了肉身。
他柳二公子自诩阅人无数，倒是从未像那日那般紧张过。身子僵硬无比，却又滚烫得让他难受。
她柔柔的嗓音仿佛还在耳畔回响，她问了他许多问题，可他已经有些记不清了，眼中只剩下那张勾人夺魄的脸。
再后来，他被她毫不留情的一个闷棍打晕了过去，四肢被束缚着藏于床下，生生饿了两日。待他养好身子再去寻她，却已是不见她的身影。
柳明朝轻轻叹了口气，在嬉笑声中自顾自仰头喝酒。
虞念低头擦干了手，没去理会众人不屑的神情，对沈千灵道：“请吧。”
沈千灵笑了起来，望着桌上满满一盆冰块道：“你若是现在认输，我可以考虑将惩罚减轻些许。”
虞念直视着她挑衅的眸子，轻轻绽出一个笑容，“不必。”
虽是笑着，眼底却不见丝毫温度。沈千灵冷哼一声，心道她必定是在强装镇定，转头信心倍增地忙碌起来。
先前见虞念竟会用茶焙笼时她心中还生了些许担忧，如今却早已消失不见。她有如此好的茶，配以她精湛的技艺，还赢不了这胡闹一通的虞念？
若是输了，那才当真是贻笑大方。
沈千灵同样取出茶焙笼，将茶饼炙烤一番后取出，待它微微冷却后便将其细细碾磨起来。
堂内众人见她这熟练的手法，纷纷点头赞扬着。视线却不自觉朝虞念移去，便见她垂着眸子盯着自己面前的冰块，不知在想些什么。
大抵是在想接下来如何求饶认输。
沈千灵将茶磨细后已是过去许久，堂内却无一人催促，众人静静望着她的动作，眼中满是欣赏。
她得意地勾起了唇，将壶中的清水煮沸。
初沸调盐，二沸投末，加以环搅后，三沸而止。
浓厚却又清洌的茶香顿时溢满整个正堂，众人轻轻嗅着，望着沈千灵无可挑剔的手法，已是赞不绝口。
“这才是真正纯熟的茶技，两人简直有云泥之别！”
“那龙井亦不是凡品，当真是暴殄天物，白白让她这样糟蹋了！”
沈千灵上扬的嘴角再难放下，她停下手中的动作，回身朝虞念问道：“妹妹认为，我刚才的技法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