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郑国公夫人跪在地上,低垂着头一言不发,犹如一尊沉默的雕塑。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整个场面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沉寂之中。
就在这时,一直冷眼旁观的蔺聿珩因归家心切,终于按捺不住了——
“表舅,不如还是让我……将表舅母请到大理寺……再慢慢接受审问吧?”他缓声开口。
闻听此言,原本如同石雕般跪着的郑国公夫人,身体猛地一颤,随后缓缓抬起头来。
她先是看向面无表情的郑国公,继而将目光投向冷若冰霜的郑华英。
然而,令她感到心寒的是,这父女二人仿若事不关己,甚至连一个正眼都吝啬施舍于她。
夫妻近十五载,她尽心尽力地操持府中庶务,待一双嫡出儿女视若己出。
只可惜,到头来还是一场空,不是自己的血脉,终究养不熟的……
良久,在这令人绝望的氛围中,郑国公夫人深吸一口气,仿佛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她微微垂首,一字一顿、异常艰难地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
“是姝儿……命丫鬟小桃……在乔姑娘的香囊上……涂抹了药物,所以才酿成今日之祸端!”
郑国公夫人的声音微微颤抖,其中更是饱含着深深的悲戚与无奈。
事已至此,她已别无选择,唯有先保住自己,才能想尽办法救出姝儿。
父亲毕竟是先帝重臣,且此事未造成五公主重伤,亦无人身亡,应会留有一丝余地。
只要给她一点点时间,她定会想到相救姝儿的良策,一定会的……
“来人!即刻将王静姝押入大理寺监牢严加看管!”蔺聿珩高声下令。
“待到明日禀明陛下与太后,再经由大理寺和刑部共同审理此案!”
话音落下,蔺聿珩起身,向郑国公拱手致意,遂头也不回地迈步离开。
对于身后传来的凄厉痛哭,他全然不予理会,亦难以生出丝毫恻隐之心。
深更半夜之际,他只想早些回去搂着妻子入睡,根本无心查案。
然而,偏偏有人罔顾规矩,不顾自身伤势,追出门外,拦住他的去路……
“表哥,今日傍晚时分,皇帝的赐婚圣旨已送抵府中。”郑华英艰涩道。
“抱歉,此事与我无关!”
蔺聿珩回应一句,便加快步伐,迅速离开了郑国公府。
嫁与秦王也好,晋王也罢,反正又不是他要嫁,他何须为此劳心费神!
他本就不是热心之人,委实做不到为别人的事鞍前马后……
夜幕之下,郑华英伫立原地,凝望着那抹渐行渐远的赤色身影,仿若失了神魂一般。
她着实想不明白,为何如今表哥会变成这般冷漠无情之人?
她究竟有哪里比不上穆岁安,竟让表哥懒得多看一眼……甚至见死不救。
皇帝命她嫁与秦王,太后与父亲则逼迫她不择手段进入晋王府。
从小到大,所有人都将她视作不知疼痛为何物的木偶,却从不肯过问一下她的想法。
如若可以,她宁愿出身匪窝,至少不必如此屈辱地任人摆布……
“小姐……”一名嬷嬷快步上前,在郑华英的耳边低语一句。
郑华英闻言,宛如五雷轰顶,眼中满是愕然,甚至踉跄着后退两步。
“此话当真?怎么可能?确定是秦王亲口所言?太后与陛下皆同意了?”
她紧紧抓住嬷嬷的手臂,难以置信地发出一连串的问题。
“是……”嬷嬷回道,“秦王殿下亲口说心仪乔姑娘,想要娶其为妻,但陛下未曾同意。”
“因皇后求情,最终太后做主,将乔姑娘赐与秦王殿下为媵妾,想必不日便会入府。”
话至此处,嬷嬷只觉郑华英的指尖已几欲将她的手臂给抓破了。
由此可见,小姐已然怒意升腾……
此时,郑华英的大脑一片空白,思绪模糊不清,根本无法正常思考。
数日之前,秦王亲口对她说——这些年来,从未对她动过真心,字字句句犹在耳畔。
然而如今,性情内敛的男子,竟然当着帝后的面,对乔棠表露爱意!
秦王今日这惊世骇俗之举,即便只是为了救乔棠一命,那也无疑是在当众给她难堪。
毕竟宫中无人不知,她郑华英对秦王一往情深,随侍秦王十余载,始终是不离不弃。
而今她满心付出的男子,在皇帝下达赐婚圣旨前,竟扬言心仪区区土匪!
这一瞬间,郑华英血气上涌,只觉自己即将沦为京中的笑柄……
与此同时,深夜的广平侯府中,韩令仪亦在大发雷霆。
“那两个土匪为何如此命大!穆岁安分明伤势未愈,竟然还能从马蹄下救出五公主!”
“王静姝简直是愚不可及!不过是一个孩童,竟会蠢到派自己的丫鬟前去杀人灭口!”
说罢,韩令仪紧紧捂着胸口,似因愤怒至极而略显气息不畅。
王静姝脾性骄纵,身边除了死去的丫鬟春兰,其余皆是隔三差五更换。
正因如此,她只需略施小计,暗中收买一两个丫鬟,并非难事。
本就愚蠢之人,身边再有居心叵测的丫鬟时常教唆,自然会一步步落入她的算计中。
只可惜,蠢货终究是难成大事……
“罢了!”韩令仪不耐道,“反正此事皆是王静姝之过,无论如何也与我扯不上干系!”
原本她也只不过是想赌一把而已!
穆岁安虽伤势未愈,但乔棠那个小土匪或会去马球会凑凑热闹!
倘若乔棠未曾携带浸药香囊,她早已与下牧监之人做好安排,准备实施另一套计划。
岂料,土匪到底是难脱小家子气!
区区一个破旧不堪的香囊,竟然也视若珍宝,舍不得丢弃。
至于穆岁安,待到其父惨死,长公主恐会第一个将其逐出京城……
同一时间,千里之外的郓州,宁静而肃穆的中军帐内。
入目之处,穆风赤着上身,结实似铁的肌肉展露无遗。他那宽阔厚实的胸膛之上,纵横交错着数道伤疤。
这些伤痕或深或浅,长短不一,有的已经愈合,而有的依旧在渗着鲜血。
尤其是他左肩往下的位置,那道深可见骨的刀伤,竟与穆岁安毫无二致。
此时,一位白发须髯的军医正在为他清理伤口,认真地上药包扎。
身披淡青色外衫的乔随彧,则在侧一边看着,一边喋喋不休——
“穆兄,只是让你做做样子,稍加迷惑东越皇子,你怎么如此拼命?”
“东越主帅战死沙场,想必此时捷报已经传至京城,送抵皇帝手中。”
“东越皇子素无领兵经验,实在是难成气候,穆兄不必如此着急战事。”
见穆风那副满不在乎的神情,乔随彧只能无奈地轻叹一声。
自猜到郑国公夫人极有可能是岁岁的生母之后,穆兄表面上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
然而实际上,他内心焦急不已,对此事格外挂怀。
他仿若着了魔一般,不知疲倦地投入到战事之中,且愈战愈勇。
或许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便是击退东越,尽早结束战事。
当然,穆兄并非是思妻心切,而是担忧他那留在京城的宝贝闺女。
“穆兄,你是担心岁岁……会与那人自相残杀?”乔随彧一语道破。
王家姑娘与岁岁结仇,依岁岁有仇必报的性子,定然会与王家为敌。
如此一来,那母女二人,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或许会自相残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