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臣妾自然想让自己的儿子入主东宫,他日荣登大宝。”
闻听永兴帝之言,宸贵妃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便毫不避讳地回答了。
其面带浅笑,目光直直地凝视着皇帝的眼睛,神情真挚而坦荡。
岂料,听到这话,永兴帝非但不见丝毫怒色,反而顿觉如释重负。
自古以来,后宫之中,没有嫔妃不想成为太后,亦无皇子不想坐上龙椅。
宸贵妃能够如实回答,足见她不敢欺君罔上,还是一如既往地听话。
“陛下……”宸贵妃缓缓跪地,轻轻握住永兴帝的手,贴于自己的脸颊上。
“臣妾想让晋王成为太子,但此心却与其他嫔妃截然不同……”
“臣妾从来不愿去争抢……而是期望有朝一日,陛下主动赐予,此乃您对臣妾的偏爱。”
“晋王渐渐长大,所思所想,也只是想为父分忧……他是您疼爱了十七年的孩子啊!”
言及此处,宸贵妃不禁潸然泪下。
那一滴滴晶莹的泪珠,缓缓滴落至永兴帝的手背上,浸湿一片。
“若鸢……”永兴帝心有触动,只得默默地移开目光,掩去眼底的心虚。
人在身体虚弱之际,内心的防线本就稍显脆弱,何况眼前女子已陪伴自己近二十年。
然而,他派暗卫刺杀晋王,以嫁祸于秦王与郑国公府,此乃不争的事实。
“陛下……”宸贵妃又道,“若是臣妾欲为儿子谋划,断然不会不允族中兄弟入仕为官。”
实际上,只是父兄不愿入朝罢了。
然而他们远离朝堂,却竭尽全力地培育贤才,源源不断地向朝中输送。
如此,昭平侯府有世袭爵位,尽享荣华富贵,却无需担忧陛下猜疑,而朝中亦不乏说话之人。
皇帝有些本事,只可惜当年太后为独揽大权,未曾倾心教养……
“是啊……”永兴帝思及此,看向宸贵妃的眼神,瞬间变得柔和许多。
“若鸢,如今朕需静养数月,国本之事着实迫在眉睫……”
“晋王是个好孩子,朕明日一早便昭告天下,册立他为储君,即日起上朝替朕监国。”
言罢,永兴帝当即见到宸贵妃露出惊愕不已又夹杂着欣喜的神色。
他愈发觉得这是目前最佳决定——
皇权若是落入太后手中,此后他再想夺回来,必定是难上加难。
晋王虽野心不小,但这孩子却极其孝敬母妃,且格外疼爱幼妹。
只要他将宸贵妃母女牢牢掌控于自己的手心,根本不怕晋王翻出风浪。
待他身体恢复康健之日,若是晋王不敬君父,他自可将其废之,反正他还有其他儿子。
须臾之后,宸贵妃仿若终于从惊喜中回过神来,她当即伏地叩首——
“臣妾叩谢陛下厚爱,此生有幸得遇陛下,实乃臣妾三生有幸……”
“平身吧……”永兴帝缓缓转头望向窗前宫灯,“此刻是什么时辰了?”
“寅时将至。”宸贵妃回道。
“薛正!”永兴帝低声唤道。
闻声,薛公公快步进入殿内,于龙榻前躬身行礼,静候旨意。
“即刻令中书省拟旨,册立皇三子晋王姜奕承为太子,入主东宫,即日起太子监国。”
“至于广平侯府……则交由临安郡王与秦王同去审查!”
永兴帝只觉此刻自己的身体仿佛被抽去筋骨,连说话都有些费力。
“诺!”薛公公躬身应道。
“陛下……”宸贵妃满脸担忧,“您暂且休息会吧!晋王孝顺,万事都会前来禀报您的。”
“臣妾先去处理韩令仪之事,必定会让今夜的所有人闭紧嘴巴。”
“自今日起,臣妾与诸位妹妹会轮流至龙涎殿为您侍疾……”
宸贵妃的千叮万嘱未尽,永兴帝的身体已再难支撑,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她抬手拭干脸上泪痕,继而起身往龙涎殿外走去。
行至殿门口,她脚步稍顿,对御前太监与侍卫郑重吩咐道:
“尔等需得好生照顾陛下!”
“后宫嫔妃,除却皇后之外,无论任何人来此,皆要禀报本宫!”
言罢,宸贵妃登上轿辇,华丽的仪仗缓缓离去,气势不减皇后之仪驾。
此时,她那美艳的脸上哪里还有半分担忧之色,更不见丝毫深情厚意。
取而代之的,则是笑意盈盈,其中甚至还夹杂着难以掩饰的得意与畅快。
若非为了儿子的储君之位,她恨不得让皇帝即刻龙驭归天!
国本未立,一旦皇帝驾崩,太后与郑国公府,必定会不惜一切代价地将秦王推上龙椅。
秦王占嫡占长,此乃名正言顺。
待到秦王登基,即便身体病弱,但只要膝下有一子,那也是名正言顺的皇位继承人。
毕竟自古以来,纵观历朝历代,皇位皆是父死子继,而非兄终弟及……
宸贵妃凝望着东方,那一抹从晨曦中渐渐浮现的鱼肚白,恰似当年明媚张扬的自己。
她的目光穿越层层云雾,仿若已经看见了朝阳从天际冉冉初升。
崭新的一天终于来临了,想必今日又是艳阳高照、风和日丽。
依稀记得,数年之前,皇后娘娘曾问过她一个令人发笑的问题——
“安若鸢,你是真的爱陛下吗?”
彼时,她的回答是:爱呀……她当然是真心实意地爱皇帝了!
时至今日,这个答案依旧不变。
对此,宸贵妃笑而不语,她只说自己是真心爱皇帝,又不是某个男人。
即便是一条丑陋不堪的狗,坐在那金光闪闪的龙椅上,她也爱呀……
……
辰时将至,穆岁安与蔺聿珩刚刚用完早膳,便携手前去探望太后。
二人刚行至门口,便听闻殿内传出一阵怒不可遏的斥责之声,还有瓷器落地的声响。
他们尚未听明白是什么事,忽闻昭阳长公主的惊呼声骤然响起。
刚苏醒三个时辰不到的太后,再次晕厥过去了……
“公子、夫人!”就在这时,青柏疾步走过来,压低声音禀报,“晋王被册立为太子!”
“中书令亲自拟旨,陛下颔首,此刻中书舍人已在含元殿宣旨了……”
册立太子乃是大事,需经礼部与钦天监择选良辰吉日,祭天地宗庙,流程礼仪繁琐。
如今诸多流程化繁为简,想必一日之内晋王便可顺利完成大典。
从今以后,晋王殿下,就是大雍最为年轻的东宫之主了……
“原来如此……”穆岁安偷觑一眼太后的寝殿,小声叹息道,“难怪太后气急攻心呢。”
不过,晋王成为太子,总归是对飞云寨有利,此事倒是可喜可贺。
此时,蔺聿珩眉头紧蹙,想到昨夜种种变故,他总觉得韩令仪之事与宸贵妃脱不了干系。
只可惜,此事只能是一种揣测……
辰时已至,庄严恢宏的含元殿。
晋王身着一袭杏黄色蟒袍,肩背挺直地跪在殿前,数位朝廷重臣,恭敬地立于下首。
年近半百的中书舍人,手持明黄圣旨朗声宣读——
“朕闻君天下者,储贰之重,式固宗桃,一有元良,以贞万国。
朕之三子晋王奕承,器质冲远,风猷昭茂,宏图昔着,孝惟德本,周于百行,仁惟任重,遐迩属意,宜乘鼎业,允膺守器。
宜册为皇太子,仍令有司择日,备礼册命,主者施行!”
“儿臣叩谢父皇隆恩!”晋王姜奕承双手接过圣旨,中气十足道。
“跪——”
随着礼官响彻云霄的声音传来,朝臣与宫人纷纷跪地高呼:
“拜见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起!”姜奕承手持圣旨,俯瞰着跪地的数位重臣。
册立太子之事过于仓促,便不请某人来此一观了,何况这衣裳也不合身。
待到他登基之日,再给那颗小石榴寻个看热闹的好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