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头,这才发现,南溪竟然一直站在门口,没进来。
她此时,好像一只受伤的小兽,不敢再往前一步,生怕伤口会更加血淋淋。
眼尾一片猩红,双拳垂在身侧,指骨都快捏青了。
盛恩逸心中一窒,走过去,抱住她。
“别害怕,四叔他……他……”
后面的话,他喉头有点堵,自己也说不出来。
躺了十年的人,你还能指望他有多好看?
他是连续看了十年,早习惯了。
可他低估了这个画面对南溪的冲击。
“他……会死吗?”南溪艰难地张口问道。
她连话都不敢说大声了。
那个男人,脆弱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
盛恩逸没办法给她答案,只能把人拉到病床边坐下。
“南溪,你跟他说说话,好不好?”
见南溪只是呆呆望着人,嘴唇张合了好几次,可嗓子里都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他微叹一声,也在一旁坐下。
望着病床上瘦得几乎看不出原本模样的男人。
声音难免哽咽。
“其实,他真的很想要个女儿。”
“他平时除了做实验,还有一个最大的爱好,你知道是什么吗?”
南溪像一尊泥塑娃娃般,机械地摇了摇头。
“四叔有一个本子,那里面,全是他自己设计的益智小玩具。”
“他不仅画了设计图,还会逐一逐一亲自做出来。”
“每次攒上几件后,他就找个无人的地方烧掉。”
“他说,那是他给在阴间的女儿做的……”
南溪听到这里,手指急速蜷缩,眼底似有无数波光碎开。
盛恩逸苦笑一声,“我曾经问过他,你怎么知道是女儿,万一是个儿子呢?”
“也不知道他为什么那么执拗,非要跟我争,说一定是女儿。”
“他说,因为他曾经做过一个梦,梦里,他和心爱的女人在国外结了婚,没多久,他们就迎来了他们俩的爱情结晶,一个小天使。”
“小天使长得跟她妈妈一样漂亮,但却继承了他的天赋,从小就是个痴迷各种科研的好奇宝宝。”
“他为了开发小天使的天赋,做了很多很多脑力开发的益智小玩具……”
“他说,他的小天使,将来一定是天上最耀眼的那颗星星,让无数人敬仰……也是他最大的骄傲……”
“他这个做爸爸的,不能拖后腿,要用他的所有,去托举他的小天使……”
“别说了!”南溪此时已经泣不成声,“……我求你,别说了!”
她心中的所有恨意,在盛恩逸转述的这个梦里,溃不成军。
如果当年……
如果……
他们就会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一家人。
她会有爸爸妈妈。
会有完整的童年。
她会是这世间,最最幸福的孩子。
可没有如果……
那对恶毒的男女,毁了这一切。
毁了她的……家。
南溪心中再次涌出了滔天的恨意。
顾崇越……周明萱……
我一定会让你们俩付出代价。
盛恩逸也吸了吸鼻子,压住心中涌上来的那股酸涩。
他站起身,拍拍南溪的肩膀,“我去找医生,你……你多陪陪他……”
原本他还想多劝说几句的,可看着这样的南溪,他喉头堵得不行。
只能再次拍拍南溪的肩膀。
然后,果断转身离开。
病房里。
很快就只剩下南溪,还有病床上那个男人。
房间里除了各种监测仪器发出的声响,再没有别的声音。
静得南溪仿佛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某一刻,她突然很恐慌,竟直接站起身,趴在男人心口,仔细听……
直到听到微弱的心跳声,她才像突然通了电似的,猛地抖了一下。
僵直到麻木的身躯,才渐渐变得有知觉。
之后,她又没了动作,就那么木呆呆地盯着这个男人的脸。
好半晌后,南溪才艰难地开口,“他们都说,你是我的父亲。”
“可你不觉得,你这个父亲,当得很失败吗?”
“你除了提供了一颗精子,你在我的世界里,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你真以为你烧的那些东西,有人收吗?”
“人活着,你不负责,还想一死了之,去地府找人……”
“呵!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真情深义重呢。”
“你倒是一了百了,解脱了。”
“可你想过,还活着的人,要怎么办吗?”
“逸哥哥因为你,承受了那么多年的心理折磨和煎熬。”
“我因为你,从小没感受过一天父亲的滋味……”
“呵……算了,跟你说这些,有什么意思?”
南溪自嘲一笑,“在我眼里,你不配做一个父亲,真的,你甚至……不配做一个男人。”
“对妈妈,你连最基本的爱人之间的坦诚,都做不到。”
“对我这个女儿,你更是没尽过一天的责任。”
“你做那些玩具,除了自我感动,没有任何的意义。”
“我要是你,我也没脸活下去。”
“毕竟,你就是个懦夫……”
“害死你女人的凶手,至今都逍遥法外,你不想着去报仇,就想着一死百了……”
“你不是懦夫,是什么?”
“我怎么会有你这么一个父亲呢?如果可以,我宁愿把我这一身血都抽出来,还给你……”
南溪盯着男人那张瘦脱相的脸,又嗤笑一声。
“不过,没关系,你很快就要死了。”
“等你一死,我就马上给自己重新找一个父亲。”
“你不知道吧,白爸爸很喜欢我,他巴不得我做他女儿呢……”
“我们很快就要办认亲宴,以后,我就是他们白家的女儿了……”
……
会议室里。
专家组聚在一起,正在讨论徐僖元的病情。
可讨论去讨论来,都没有一个行之有效的方案。
盛恩逸旁听了一会儿,脸色是越来越难看。
“我不想再听这些车轱辘的废话,你们谁能给我一句准话,他,还能坚持多久?”
专家组都是盛恩逸高薪养着的顶尖医生。
平时,无论是谁,单独拎出来,都是某个领域的权威。
可此时,面对一个比他们任何人年纪要都小很多的盛恩逸,没有一个人敢开口。
十年了,谁都看得出来,盛恩逸对病床上那个男人有多在乎。
不惜无底线的投入,也要保住他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