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云崖的雪下了整整三日。
岑墨站在戍堡最高的了望台上,任凭雪花落满肩头。从这里可以俯瞰整个仙魔交界处,包括那片已经凋零的枫林。自从那夜匆匆一别,他与赤璃之间便如同隔了一道天堑——不仅是因为地理上的距离,更因为帝君下令严查所有仙魔通讯。
\"仙君,该换岗了。\"老戍卒赵寒踩着积雪走来,呼出的白气在寒风中迅速消散,\"您已经站了六个时辰了。\"
岑墨微微颔首,却没有挪步。他的目光依旧停留在魔界方向,仿佛能穿透重重雪幕看到那座赤焰环绕的焚天宫。
\"还是没有消息?\"赵寒压低声音问道。
岑墨摇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空荡荡的玉佩——原来的那枚已经被帝君毁掉,如今只剩下一截断绳。自从那夜赤璃强行结下\"发契\",他们之间本该有更紧密的联系,但不知为何,这种感应时断时续,就像被什么力量刻意干扰着。
\"魔界那边也戒严了。\"赵寒递上一杯热茶,\"听说魔尊震怒,把赤璃魔君关进了'炼心塔'。\"
茶杯在岑墨手中骤然碎裂,滚烫的茶水溅在雪地上,融出一个个小坑。炼心塔——那是魔族惩罚重犯的地方,据说能焚烧七情六欲,再桀骜不驯的魔头进去,出来都会变成行尸走肉。
\"多久了?\"岑墨声音嘶哑。
\"七日。\"赵寒叹了口气,\"不过有小道消息说,那位魔君在塔里闹得厉害,差点把塔给拆了...\"
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掠过岑墨唇角。这确实是赤璃能干出来的事。但笑意很快被忧虑取代——炼心塔越反抗,惩罚越重。赤璃现在该承受着怎样的痛苦?
回到简陋的石室,岑墨从枕下取出一个木匣。匣中是这半个月来他写给赤璃的十七封信,却一封都没能送出去。最新的一封墨迹还未干透,上面只有寥寥数语:
「安否?伤可愈?勿逞强。——墨」
简短到近乎冷漠,却藏着只有赤璃才懂的关切。岑墨将信折成纸鹤,施法让它悬浮在窗前。若有一丝魔气出现,这些纸鹤就会立刻飞向彼方。
\"仙君,药王谷来人了。\"赵寒在门外轻声道。
岑墨迅速收起木匣。来人是洛凝雪派来的药童,送来了每月必需的\"清心丹\"——名义上是帮他调理被魔气侵染的经脉,实则是维持他与赤璃的发契不被帝君发现。
\"洛仙子让我转告仙君,\"药童一边捣药一边低语,\"魔界大祭司施展了'遮天术',暂时切断了赤璃魔君与外界的因果联系。所以您的感应中断是正常的,不必担忧。\"
遮天术?岑墨心头一震。这种禁术他只在古籍上见过,据说能暂时蒙蔽天机,代价是受术者会失去部分记忆...难道赤璃已经...
\"还有,\"药童继续道,\"仙子说婚期已推迟到明年开春,让您安心养伤。\"
推迟婚期?这倒是意外之喜。但岑墨很快想通了其中关节——帝君是要等他体内魔气彻底清除后,再让他迎娶洛凝雪,以免玷污了仙界血脉。
送走药童后,岑墨取出贴身收藏的那缕红发——那是结发契时赤璃割下的,被他偷偷藏起了一小撮。发丝在掌心泛着微弱的红光,证明主人性命无虞,但也仅此而已。
窗外风雪更急了。
与此同时,魔界炼心塔顶层。
赤璃蜷缩在角落,双手被特制的锁魔链捆住,额角的魔纹因长时间抵抗而泛着不正常的紫光。塔内灼热的业火一刻不停地炙烤着他的神魂,那是专门针对七情六欲的刑罚,会将人最珍视的记忆化作利刃,反复凌迟。
\"小殿下,何必硬撑呢?\"塔灵的声音在火中回荡,\"只要交出那段记忆,痛苦立刻就会停止。\"
赤璃啐出一口血沫:\"做...梦...\"
\"是为了那个仙君吧?\"塔灵幻化出岑墨的虚影,\"值得吗?他马上就要娶别人了...\"
赤璃猛地挣动锁链,魔焰从体内爆发,暂时逼退了业火:\"闭嘴!他...不会...\"
\"不会什么?不会变心?\"塔灵讥笑道,\"你连他现在是死是活都不知道,还在这逞强?\"
赤璃突然安静下来。塔灵说得没错,自从被父亲强行送入炼心塔,他与外界的联系就被彻底切断。更糟的是,遮天术正在一点点蚕食他对岑墨的记忆——那些朝夕相处的细节,那些心照不宣的默契,甚至...那个枫林中的吻。
\"不...\"赤璃痛苦地抱住头,拼命回想着岑墨的样子。那双总是平静如水的眼睛,微微蹙眉时的弧度,偶尔流露出的温柔笑意...这些都在离他远去。
就在意识即将涣散时,心口突然传来一阵灼热。赤璃扯开衣襟,发现那个发契印记正在发光——虽然微弱,却坚定不移。这是岑墨在呼唤他!
\"看到了吗?\"赤璃仰头大笑,尽管嘴角还在渗血,\"他记得我!他...在等我!\"
塔灵沉默片刻,业火突然变得更加猛烈:\"那我们就看看,是你的执念强,还是炼心塔的火焰狠!\"
赤璃在火中蜷缩成一团,双手却死死护住心口的印记。那是他与岑墨之间最后的联系,就算魂飞魄散,他也不会放手。
焚天宫偏殿,瑾清烟焦急地踱步。
\"大祭司,这样下去赤璃哥哥会死的!\"她拽住老者的衣袖,\"已经十七天了,就算是父王当年也只撑了十五天!\"
大祭司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药草:\"丫头莫急。小殿下体内的发契未散,说明他还在坚持。\"
\"可炼心塔会烧毁他的记忆!若他忘了那个仙君...\"
\"那不正合你意?\"大祭司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瑾清烟怔住了。是啊,这不正是她一直期盼的吗?赤璃忘记岑墨,重新变回那个只属于魔界的太子。可为什么一想到赤璃在塔中痛苦挣扎的样子,她的心就像被揪紧了似的?
\"我...我要他活着。\"最终,她低声说道,\"哪怕他永远都不会喜欢我。\"
大祭司露出意外的表情,随即轻笑出声:\"有意思。看来我们的小公主长大了。\"他从药柜深处取出一个小瓶,\"这是'凝魂露',可以暂时缓解炼心塔的痛苦。但只能维持三个时辰。\"
瑾清烟如获至宝,接过药瓶就往外冲,却在门口撞上了魔尊。
\"父王!\"她慌忙将药瓶藏到身后。
魔尊却只是叹了口气:\"去吧。但别让他知道是我允许的。\"
炼心塔前,守卫见到瑾清烟手中的令牌,恭敬放行。塔内热浪扑面,瑾清烟强忍着不适爬到顶层,眼前的景象却让她心如刀绞——赤璃已经不成人形,浑身是伤地倒在血泊中,只有心口那点微光证明他还活着。
\"赤璃哥哥!\"她扑上前,将凝魂露喂入他口中。
赤璃缓缓睁眼,瞳孔却涣散无光:\"你...是谁?\"
瑾清烟如遭雷击。遮天术已经起效了?他不认得自己了?
\"我是清烟啊!\"她强忍泪水,扶起赤璃,\"你...你还记得岑墨吗?\"
\"岑...墨?\"赤璃茫然重复着这个名字,眉头紧锁,似乎在努力回想什么,\"好熟悉...但我想不起来...\"
瑾清烟不知该喜该悲。凝魂露开始起效,赤璃的伤口渐渐愈合,但那些被业火烧毁的记忆却无法恢复。
\"没关系。\"她轻声道,\"记不起来就算了。我带你出去好不好?\"
赤璃却突然按住心口:\"等等...这里...好疼。好像少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瑾清烟看着他痛苦的样子,突然做了一个自己都没想到的决定。她从怀中取出一枚留影珠——里面记录着赤璃与岑墨在书院的点点滴滴,是她当初为了找岑墨把柄而偷偷收集的。
\"看着这个,也许能帮你想起什么。\"
留影珠激活,赤璃与岑墨的虚影立刻出现在空中:两人在书院比武,在枫林饮酒,在星空下并肩而坐...赤璃的眼睛渐渐亮了起来。
\"墨...墨...\"他颤抖着伸出手,想要触碰那些影像,\"我想起来了...我们约定过...\"
话音未落,炼心塔突然剧烈震动!业火失控般暴涨,将留影珠瞬间焚毁。塔灵愤怒的咆哮在四周回荡:\"大胆!竟敢干扰炼心!\"
瑾清烟被气浪掀飞,重重撞在墙上。赤璃却站了起来,周身魔焰前所未有的炽烈:\"够了!\"他一拳砸向塔壁,\"把我的记忆还给我!\"
惊人的一幕发生了——心口的发契印记突然迸发出刺目金光,与魔焰交融,化作一条金红相间的光龙,瞬间冲破了炼心塔的禁制!
焚天宫内,魔尊手中的酒杯突然炸裂。
\"发契共鸣?\"他猛地站起,眼中满是不可置信,\"这怎么可能!遮天术竟然被破了?\"
大祭司匆匆赶来:\"魔尊大人,炼心塔...炼心塔被小殿下毁了!\"
当烟尘散去,赤璃抱着昏迷的瑾清烟走出废墟。他的眼中不再有迷茫,记忆如潮水般回归——尤其是与岑墨有关的一切,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清晰。
\"父王。\"他直视匆匆赶来的魔尊,\"现在您明白了吗?没有什么力量能斩断这段缘分。即便是天意,我也要逆天而行!\"
魔尊沉默良久,终于长叹一声:\"罢了。你且回去养伤,三日后...为父有话对你说。\"
另一边,绝云崖上的岑墨突然从梦中惊醒。心口的发契印记灼热得发烫,一股久违的熟悉感涌上心头——赤璃的记忆恢复了!而且正在用尽全力呼唤他!
岑墨冲到窗前,发现之前悬浮的十七只纸鹤全部燃起了金色火焰,正疯狂撞击着窗棂。他连忙打开窗户,纸鹤立刻如离弦之箭般射向魔界方向。
\"坚持住...\"岑墨轻声呢喃,手指紧攥着那缕红发,\"我就在这里...\"
雪,不知何时已经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