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摸到那团泥土时,指腹先触到块指甲盖大小的腐肉。雨丝混着骨灰渗进指缝,腥甜里带着铁锈味,像有人把烂苹果核嚼碎了吐在我手里。陈小雨举着手机电筒,光束在坟头跳成碎银:\"林夏,这棺材板都烂穿了,泥肯定够阴。\"
城郊的废弃陵园在暴雨中泛着青光,墓碑东倒西歪,多数连名字都磨没了。三个月前这里还是乱葬岗,开发商推平坟头盖公寓,结果地基连塌三次,现在只剩片荒草甸,零星立着几根断碑,碑后堆着没烧干净的骨灰坛。
\"真要涂啊?\"我盯着掌心里的黑泥,泥里混着碎骨和头发,有根发丝还缠着枚褪色的红绳。睡我上铺的周琳往后退半步,运动鞋踩碎个骨灰罐,白灰溅在她脚踝,像条死蛇。陈小雨突然笑了,她刚染的蓝紫色指甲划过泥团:\"怕什么,网上说用死于非命的尸体旁的土,能见阴魂。\"
她掌心的泥抹上眼皮时,远处滚过闷雷。我学着她的动作,腐泥糊在睫毛上,凉津津的,带着股陈旧的霉味。周琳最后涂,手一直在抖,泥块掉进领口,她突然尖叫:\"有东西在摸我!\"
电筒光扫过她身后的断碑,碑上\"李巧云之墓\"的\"云\"字缺了半边,像道渗血的伤口。什么都没有,除了被风吹得弯腰的杂草,和远处隐约可见的施工塔吊,塔吊臂上挂着的安全旗在雨里飘成白旗。
回到宿舍时,我的左眼开始刺痛。陈小雨凑过来,她的瞳孔在台灯下泛着灰蓝,像蒙了层雾:\"林夏,你眼白上有血丝,像只小虫子在爬。\"镜子里,我看见自己左眼结膜上果然有条细红线,从眼角延伸到瞳孔,末端还微微颤动。
午夜十二点,陈小雨摇醒我。她没开灯,手里攥着从陵园带回的泥团,指甲缝里嵌着黑泥:\"去厕所照镜子,网上说涂了屍泥要看自己的三魂七魄。\"周琳缩在被子里发抖,她涂过泥的右眼肿得睁不开,眼角渗着黄水。
洗手间的声控灯坏了,陈小雨用打火机照亮镜子。腐泥在我眼皮上干裂,痒得钻心。镜子里,我的左眼白上的红线更明显了,像条活的虫,在巩膜下缓慢蠕动。陈小雨突然倒吸冷气,火苗猛地窜高,照亮她身后的隔间门——门缝里漏出截白裙,裙角滴着水,在瓷砖上积成小水洼。
\"谁?\"我抓起拖把砸向隔间,门\"砰\"地打开,里面只有个生锈的水箱,水箱表面映出我们扭曲的脸。陈小雨的打火机掉在地上熄灭了,黑暗中,我听见有人在哼儿歌,曲调熟悉得令人心悸,像是小时候听过的摇篮曲,却带着说不出的诡异颤音。
\"快跑!\"周琳突然撞开洗手间门,她脸上的黄水已经流到下巴,在睡衣上洇出暗黄的印子,\"我看见...看见那个墓碑上的女人了,她没有眼睛,手里抱着个婴儿...\"
第二天,陈小雨没去上课。我在她桌上发现那团屍泥,泥里埋着枚带血的指甲,正是她昨天断掉的那根。泥团旁有张纸条,用蓝紫色指甲油写着:它们在哭,在泥里哭。
周琳在校医院打吊瓶,医生说她右眼感染了不明细菌,眼球组织正在溃烂。我坐在床边,看见她眼皮底下有东西在动,像是有虫子在皮肤下爬。她突然抓住我手腕,指甲抠进我皮肤:\"林夏,去陵园把泥洗掉,它们会把我们的眼睛当窝...\"
黄昏时,暴雨又至。我冲进陵园,腐泥在眼皮上已经结成硬壳,每眨一次眼都像有碎玻璃在划。乱葬岗中央不知何时多出座新坟,坟头插着根树枝,绑着陈小雨的蓝紫色头绳。我扒开坟头的土,里面埋着她的手机,相册里最新的照片是面镜子,镜子里映出她惊恐的脸,以及她身后趴在天花板上的人影——那东西穿着白裙,肚子鼓得像怀胎十月,四肢扭曲如蜘蛛。
手机突然震动,发来条视频。视频里,陈小雨在洗手间涂屍泥,镜子里的她涂完后,嘴角突然裂开,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尖牙。她转头看向镜头,左眼流出黑血,血里混着细小的虫子:\"林夏,它们说你的左眼长得特别漂亮,适合当虫卵的孵化器...\"
我跌坐在坟前,腐泥终于裂开,掉进眼睛里。左眼剧痛难忍,我伸手去揉,却摸到眼球表面有凸起的颗粒,像虫卵。远处传来挖掘机的轰鸣,开发商的施工队连夜赶工,探照灯扫过陵园,照亮了无数破土而出的手——那些手都缠着红绳,指甲缝里嵌着腐泥,正从各个坟头下钻出来。
陈小雨的尸体在凌晨被发现,吊在施工塔吊上。她穿着那件白裙,肚子被剖开,里面塞满了腐泥和婴儿尸体,每具尸体的眼皮上都涂着黑泥。周琳的右眼被摘除了,医生从她眼球里取出三十多颗虫卵,虫卵外壳印着模糊的人脸。
我在医院接受治疗时,左眼总能看见灰雾。雾里有个女人,肚子很大,脸上爬满虫子,她慢慢靠近我,张开嘴,里面滚出团腐泥:\"妹妹,帮我看看我的宝宝长得好不好...\"
现在,我左眼的视力只剩下光感。医生说视网膜上有不明生物附着,无法手术。每当雨夜,我都会听见陵园方向传来挖掘机的声音,和婴儿的啼哭声。他们说开发商换了风水先生,在地基里埋了七十二具童尸镇邪,可我知道,那些用腐泥开了眼的人,永远都逃不掉了——我们的眼睛,早就成了鬼魂们的窗户。
今天,护士给我换纱布时,我闻到了熟悉的腐泥味。她口罩边缘露出截红绳,和陵园里尸体手上的一模一样。我想尖叫,却发现喉咙里堵着团湿泥,泥里有细小的蠕动。她凑近我,左眼白上有条明显的红线,像条正在产卵的虫:\"别怕,很快你就不用看得见了,我们会用新的泥,把你的眼窝填得满满的...\"
窗外,暴雨依旧。我听见远处的陵园传来此起彼伏的哭声,那是无数双被腐泥糊住的眼睛,在黑暗中等待着下一个涂泥的人。而我的左眼,正在慢慢长出新的血肉,那是属于它们的血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