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国北辰宫建在广袤戈壁与连绵雪山之间,外墙由深褐色的玄武岩垒砌而成,表面雕刻着腾云驾雾的苍狼,展翅翱翔的雄鹰图腾,历经风沙打磨,更显得古朴沧桑。
主殿高大巍峨,飞檐斗拱,气势非凡。
屋脊两端立着鎏金的神兽,在夜幕下熠熠生辉,朱红色的大门足有三丈之高,上面镶嵌着密密麻麻的铜钉,门环处是一对栩栩如生的兽首,仿佛在守护着宫殿的威严。
进入殿中,空间开阔,数十根盘龙柱支撑着穹顶,夜幕降临,宫殿中灯火通明,无数宫灯悬挂在屋檐下,走廊里,宛如繁星点点。
月光洒在宫殿屋顶上,与灯光交相辉映,如梦如幻。
这座宫殿听闻已许多年了,在沙漠中沾染了大漠风沙和雪山严酷,无形之中给人一种威压
自走进这座宫殿,到见到金国陛下,姜离始终感觉到压迫感十足。
“宣!大昭使臣觐见!”
雄浑的男子声音刚落下,便有人接引着几人一同上殿去。
姜离跟在恒王,奕王身后,不卑不亢眼神坚定地走上前去,几人并不跪拜,只是行了大昭国内尊敬拜手礼,以示恭敬之意。
“免礼。”
沧桑而又厚重,这是姜离对金国陛下鄯道乾最初的印象。
随着一声“免礼”,姜离身子直了起来,恒王为首开始与金国陛下鄯道乾对谈。
“吾王遣吾等人来贵国,只为拜谒圣山神泉,请樽神泉归去,此番叨扰贵国,还请笑纳吾王一片心意。”
说着便有两列纵队捧着大大小小的檀木箱箧进殿而来,井然有序的内侍皆低垂着头在他们的君王面前站定,从前到后一个一个揭开木盒顶盖。
珍珠,玉石,丝绸,瓷器……
琳琅满目,可见诚意之重。
金王第一次露出和善的笑容,他大笑两声:“诸位远道而来,本王略备薄酒,为各位接风洗尘。”
他们几人以官位高低列坐在大殿左侧,姜离悄然用余光打量着殿中诸人,金国陛下看起来年纪比大昭陛下稍大,他蓄着胡须,几乎将整个下巴都裹住了,显得粗犷无比。
右侧列坐的几人其中姜离一眼便看见了那张熟悉的面容,原是去接引他们入宫的鄯明姝。
不想,二人的目光撞上,鄯明姝丝毫没有闪躲,微笑表示善意,姜离只得回敬。
除了鄯明姝,坐在离金王距离最近的那人便是城门外为难的鄯乌,想必,列坐的几人定就是金国的几个皇子公主。
这时,其中坐在次位者站起向着恒王方向举杯,恒王只得站起同样举杯示意。
“不想竟还能看见表兄殿下,这杯小弟干了为你接风!”话毕,一斛酒便尽数倾倒。
恒王笑着说:“多谢鄯晁表弟。”同样一饮而尽。
鄯晁是金国的五皇子,与鄯明姝一母同胞,长相也甚是明艳,站起来整个人高得很,甚至超过了宁凌周。
“听闻金国也就这个五皇子生性还和善些。”姜霄在姜离耳边轻声说道。
“三哥往日出征时未曾见过他吗?”
姜霄摇摇头:“当日战场之上带兵者便是鄯乌,其次是那个十分邪的人,鄯晁未上过大昭战场。”想来金国的几个皇子也相当有本领了,姜灵瀚何许人,他们二人加上金赫连将军可与姜灵瀚带领的大军鏖战,那也是响当当的人物了。
只是都是大昭的手下败将罢了。
想到这,姜霄的底气更足了些。
“不曾想,姑母死后,还可有幸得见表兄。”
阴恻恻的发言,姜离都替他捏了把汗,说话的正是姜霄口中的那个邪人,场中的金国人,只有他一人未曾蓄胡须,整个人白嫩得很,根本不像是在沙漠中历经风沙吹打之人。
他缓缓地站起来,指节摩挲过酒杯上苍狼纹路,像是在玩弄猎物的咽喉,一双丹凤眼微微上挑,眼尾斜飞入鬓,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阴翳,叫人看不清他眼底翻涌的暗潮。
隔着奕王,姜离都能感觉到恒王此时极其难看的脸色与即将控制不住的滔天怒火。
“鄯烬夜,说话放尊重些!”
死之一字,是大昭所忌讳,尤其是皇室贵人,坐到恒王母妃的位置,去世后只称作仙逝或者薨,直接称之为“死了”,是极其不尊重逝者的说法。
虽说姜离等人很喜欢看恒王吃瘪,可是此刻,饶是行为常常出格的姜离都觉得此人行径过于不怕死了,二人之间火花四溅,怒目而视,整个大殿再听不到一言半语。
“哦?”鄯烬夜从自己座位上离开,走到殿中,直逼恒王而去,姜离第一次看清了他的面容,他的皮肤几近透明,白的几乎不像个活人,嘴唇薄而妖冶,好看的丹凤眼,瞳仁却冷得像是淬了毒的箭。
他笑着,露出的犬齿仿佛能轻易撕开眼前人的皮肉。
“我记得,姑母未和亲时是如何风光无限,没成想嫁去大昭后竟这么快就死了,”他还觉挖苦得不够,嘴角牵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真是短命。”
此话一出,姜离只觉得自己惊呆得嘴巴都快张大了,她侧身去看姜霄,他眼中也是同样的震惊。
姜离转头看见奕王始终低垂着眉心,猜不透他在想什么,正过身子来下意识抬眸,一双明亮有神的眼睛一直落在身旁的奕王身上,不曾闪躲一分一毫。
这般情深意笃吗?姜离心想着,不自觉心中却升起几分酸涩的羡慕之情。
尖利的话语一字一句像利刃不断扎进了恒王心中,他的母亲岂是可这般被随意谈论评价之人?
隐在袖子里的那只手早已紧握成拳,他余光瞥向上位者,可奈何,金国陛下鄯道乾没有一点阻拦的意图,即使他再愤怒,为大局计,也只得忍下来。
“表弟慎言,焉知云罗妃去世不是表弟平日里积德太少的缘故?”
姜离一行人再次感叹恒王此人的狠毒,不愧是恒王宁凌云啊,此时此刻还能有力地回击,不愧是宁凌周的对手。
想必云罗妃定然是对鄯烬夜很重要的人,这个名字出现后,鄯烬夜的神情发生了明显的改变,他的表情由一开始的邪魅戏谑开始夹带了丝丝缕缕的杀意萦绕,眼眸眯起,其中是再不加隐藏的滔天杀气。
危险的气息近了,姜离有些防备,上位者终于发声。
“老六,够了!”
此言一出,老六鄯烬夜身体周遭散发出来的杀意被瞬间收回,他又变成了那个可以说有些邪性的皇子,只见他嗤笑一声,在恒王面前,直勾勾地盯着他,手腕翻转,杯中酒尽数泼洒在大殿内砖瓦之上。
“这杯酒,敬荣敏姑母。”
阴森诡谲的气息飘散在大殿上,恒王应是抑制住了内心的激荡,他不再言语,只是重重地坐回了座位。
感受到场子冷了下来,鄯乌很是周全地体察到了自己老爹的意思。
他笑着劝和道:“今日贵客前来,说起来,恒王殿下还得称我父一声舅舅!都是一家人,就不必计较这些了。”
有人给了台阶,恒王自然要下。
他们二人陪着鄯道乾饮了一杯,便当作此事揭过去再不计较,可姜离看得清楚,那鄯烬夜看起来可不是不再计较的主。
他定是个麻烦难缠的人,姜离想着。
事实印证了,真的不能背后说人坏话,心里想的也不行。
因为姜离抬眸,便与那鄯烬夜的眸子撞了个满怀,因着姜离心虚,讪讪地躲开了。
自此,姜离便在心里告诫自己,往后可不能随意论人长短。
寒暄过后,在紧张而又安静的气氛里,寂然饭毕。
金国陛下收了大昭的礼,自然答允明日一早便安排进圣山拜祭神泉,一切水到渠成。
回庆宁寺的路上。
“三哥,你可曾听说过奕王殿下在金国有什么好友?”话语中的震颤只有姜离自己感觉得到。
姜霄仔细地回想着上次出战,转而摇了摇头:“未曾听说,”他观察了下姜离的脸色,继续说道:“金国可尽是我们的敌人,奕王殿下怎会与金国人结交?”
话是这么说,可是姜离怎能忘却树下那对壁人?
不知怎的,今夜他们二人相视而立的身影老在眼前回转,赶都赶不走。
“话说奕王殿下今日宴席之上倒有些反常。”姜离回忆着,不管是恒王与谁交谈,说些什么,他都是淡淡的,什么都不曾回应,也无任何情感流露。
“这里是金国,奕王殿下常年征战的对手便是金国,在这里他总要降低些存在感才是,”姜霄耐心地解释道,“你想想,杀你族人的敌国大将此刻以出使之名堂而皇之地站在因他而变得血腥的土地上,你会如何?”
姜离想了想,好像是这么回事。
这里的金国的地盘,再不济,是恒王的地盘,但是却不是他们几个可安心所待的地方。
明日祭拜之事完结,还是尽快赶往小周比较稳妥。
翌日,圣山神泉祭祀场中。
这里雪山环绕,冰封千年,一座巨大美丽的雪山上流下千里飞泻的瀑布水流,汇聚在山腰上一处凹洞处。
泉水升腾,其上有一巨大的青铜祭鼎,壮观又神秘。
在金国大祭司连续敲击数次青铜编钟后,青铜祭鼎腾起的紫烟在空中凝结成苍狼形态。
姜离从未见过如此震撼的景象,开始她并不信此类鬼神之说,可是她的重生恰恰说明她的认知绝对是有偏差的。
此时,青铜祭鼎中不知又什么魔力,竟能引得神泉水汩汩上流,八股泉水水流一致地全部涌向鼎内。
随着巨大的声浪震动,姜离感觉到怀中某处在隐隐发出动静,似在与声浪相合。
她轻轻按住那处,指节微微发白。
只见神泉涌出带着铁锈味的血水,在场之人为之一颤。
“请大昭使者献玉髓!”
恒王此时从大祭司手中接过通体发着荧光的晶石,他曾听母亲讲过,金国的祭祀仪式极其盛大震撼,如果亲眼所见,竟是比从小听来的更加触动人心。
随着玉髓逐渐融入到那团已经紫得发黑的烟雾中,神泉水逐渐变得清亮起来,在太阳与雪山的映照之下,发出圣洁的光芒。
不仅是姜离,从未见过这样场景的人们都停住了呼吸。
待水流不再上行,鼎中的烟雾逐渐褪去了紫色,发出炫目的光晕,不消片刻,一片七彩祥云便呈现在众人眼前。
金国大祭司念念有词,虔诚无比。
“赫赫白山,汤汤玄渎;
璇穹垂象,灵液吐瑛;
惟神泉肇辟,毓化龙蛇;
溯祖魄所栖,潜通幽冥。”
七彩祥云瞬间化作无数炫目的星光直冲天际,最终消失于雪山之巅。
深受震动的姜离被怀中那处不安分的所在吸引了注意力,她将那枚小小的月牙佩拿出,发现原本通体透亮的玉质似乎流动起来。
其中还游走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线。
这简直太荒谬了。
月牙佩竟跟金国的神泉有什么联系?
大祭司宣布仪式结束,所有人立即退出圣山,不允许停留。
姜离被姜霄推着往山下走。
“昨日那盒糕点你不是说做了给旁人的吗?”姜霄不满地吧嗒了下嘴,他看见姜离下厨了,本想着拿些来吃,没成想姜离护犊子得很,一块都不给他。
可是后来,晴欢却将一整个食盒都送到了他的住处。
这事儿,有点奇怪。
姜离心里慌了下,眼神瞟了瞟身前的宁凌周,赶忙解释道:“三哥说什么?那本来就是给你做的。”
姜霄撇撇嘴,继续压低了声音道:“你骗人,昨日你明明说是做来报沙漠相救之恩的,”说罢姜霄猛地拍头:“哦我知道了!你个没良心的丫头!”
此话一出,姜离明显觉得身前一直安静跟着队伍走的那人脚步顿了一下。
一记暴栗落在了姜离圆润的脑袋上。
姜离吃痛,惊讶侧头,疑惑地看着姜霄。
他不会想到那盒糕点是要送给……
她伸出手想要制止三哥继续说下去。
“明明是我与薛李一起去救的你,你竟然先送去给他们二人,最后才给你亲哥哥我吃!”
姜离顿时傻眼了,脸上焦急的神情还未来得及收起,就听见自己的傻哥哥成功地绕开了正确答案。
心里暗暗地松了口气。
幸亏姜霄没猜对,不然,自己一厢情愿地去送点心,碰见人家郎情妾意的相会,碰了一鼻子灰,糕点也没送出去的丢人事迹就会被当事人发现了。
姜霄说完还觉得不解气,一个暴栗又想弹姜离一下。
姜离捂住头,第一时间闭上眼准备迎接兄长的教训。
预想的疼痛终是未落下,姜离小心翼翼地先睁开一只眼,看清发生了什么后,瞬间惊呆了。
在他们身前一直安静走着的那人不知何时转过身来,刚好抓住了姜霄未落下的那只手。
那只手的手指还保持着向上的姿态,食指蜷起,中间的关节向下突出,正神气十足地等待大力落在下方距离不到三寸的女子头顶上。
可是它的动作被精确地阻止了。
“还未下山,恐有不测,谨慎些。”
姜霄现在是最听宁凌周的话的,他既如此说了,他便会乖乖地照做。
只是毫不客气地剜了一眼没良心的妹妹,便正了正神色昂首挺胸地跟随着队伍。
姜离完全慌了,姜霄的武艺可是不差的,他虽然年岁小,可是却十分地灵活,每次打闹时,姜离根本闪躲不开他的追击。
可是宁凌周能够如此精准地握住姜霄的手,说明,方才他们兄妹二人的话,他一字不落地都听了进去。
抬眼看去,宁凌周眼中翻涌着些情绪,有些激荡,有些兴奋,好像又有点尴尬。
姜离不敢再看,垂下眼眸,乖巧得很,心中却清晰地翻涌起昨日看到奕王身边佳人如许时的万般失落和一厢情愿的羞涩。
更要命的是,姜离现在觉得,自己的这些情绪,都被奕王发现了。
那岂不是更尴尬了?
奕王明知她喜欢时宴,可是现在自己撞破了奕王与相好相会,那她到底在烦闷个什么劲儿?
对,她定然是因为不小心撞见了他们二人的秘密才会觉得这般尴尬的。
这样想着,姜离的头都抬得高昂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