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众人皆疑惑了,既是侍卫,为何不随队伍行保护之责?
“哦?”康餮不怒自威,浅浅的疑问却令人不寒而栗,“既是侍卫,你可知,在此时闹事,会是何种下场?”
如此帝王威胁逼问,寻常人早就两股战战,不敢言语,可姜离定睛看去,那王珂低着头,却是个有骨气的,身体都不曾抖上一抖。
一身寻常侍卫的装扮,头发束得一丝不苟,脸庞是经历多年风吹日晒的健康小麦色肌肤,两个小周国的侍卫才堪堪将他拿下逼跪在殿前,远远瞧着,怎么看都是一个健硕无比的汉子。
果然是先太后选中保护公主的侍卫,果然胆色过人。
今日他来,若不是被恒王一党买通出来反咬公主一口,便就是真有什么非要在如此时机讲出来的急事。
看恒王依旧端坐如初,那双讨厌的促狭眼眸沉稳得很,面色都不曾改变,仿佛对眼前发生的一切毫不意外。
看来,这王珂是来惹事的。
果然不出姜离所料,王珂并没有丝毫退缩地开口了:“小人知道,可大丈夫行走于天地间,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堂堂七尺男儿,怎可允准自己的女人嫁与他人?”
王珂第一次在殿中抬起头,诸人终于看清了他的面庞。
这是一张看起来比安定长公主多活了很多岁月的脸,看起来应当有宁凌云那般二十五六的样子。
“大胆!”宁凌云首先跳出来,气愤填膺地指着王珂那双不服输的眼睛,恶狠狠地说:“我大昭尊贵无比的长公主自幼便长在深宫,深受先太后与先皇宠爱,珍爱异常,怎会与你这等粗劣武夫有何牵扯?”
王珂只是冷哼一声,将头掉转到一边,作出再不愿与恒王纠缠的样子,他这般不自证的模样显得此事更是仿佛真实存在一般。
姜离的嘴已经向下咧到了下巴,又是这一套,他们这些人除了能在女子身上做些文章还能有什么新的招数?
“恒王表兄过于焦急了,那人都没说他的女人是谁,你怎知晓就是安定长公主呢?”鄯烬夜轻声笑着揶揄着。
此时此刻此景,也就只有他还有心思笑了。
姜离的脸已经黑透了,是啊,那人都没说自己的女人是谁,恒王这么急将这罪名安到安定身上,打的什么主意谁人不知?
宁凌云真是好一副正义凛然的样子:“烬夜表弟谅解,今日是我大昭安定长公主与小周太子的和亲,此事非比寻常,既是安定长公主出嫁,那本王料想他口中之人除却安定长公主再无他人了。”
“也是本王急于替长公主辩解,才一时情急逞口舌之快,”好一副做作的样子,他转身向康餮恭敬躬身行礼:“还请陛下恕罪。”
康餮大手一挥,目光并不落在宁凌云身上,而是紧锁住了还跪着的王珂,眼中尽是想要将他千刀万剐的怒火。
姜离脑中已经百转千回,这种情形应当如何去化解?
安定的手心紧紧攥着,出了很多细密的汗,足可见她内心的煎熬。
“太子妃,你来说,此人所说是否属实?”康餮眉头紧锁,若安定一口否定,他便立即下令处死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殿中诸人的目光尽数转向安定,她小小的身躯依旧站得笔直,隆重的太子妃礼服并没压弯她的脊梁,此事也并没有令她神色慌郁,因此,此时大家还是觉得那人胡说的成分大一些。
在万众期待下,安定稳了稳心神,用此时她所能做到的最稳的声线说:“回陛下,王珂确是母后为我精挑细选的随身侍卫。”
此话一出,殿中的气氛瞬间被点炸了,窃窃私语之声不绝于耳,就连有些宫娥都凑在一起低声私语着,全然一副看热闹的场景,出现在此时大婚仪典之上,简直可笑。
姜离简直倒吸了一口冷气,她几乎是下意识地转头,脸上尽是求助的神情,精准地锁定了宁凌周的脸。
少有的,宁凌周眉头深锁,眼中也是不可置信。
姜离心下暗叫不好,若是宁凌周都对此事一无所知,那岂不是?
在目光略过之时,坐在宁凌周旁边的薛常景倒是冷静异常,看不出意料之外,倒像是在思索些什么。
难不成他有办法?
余光还未收回,只见鄯乌与鄯烬夜已经是一副看戏的样子,姜离不禁恼火起来,转
“可他口中私情一事,我丝毫不知。”在众人喧哗之际,安定一句话只让那些窃窃私语停止了一瞬,转而更加嘈杂了。
“肃静!”
“啪!”的一声,康餮身前的玉碟被打得粉碎,殿中再无一人敢出声。
入座之人中,有一人向着王珂跪着的地方使了个眼色,他立即接收到开口便说:“我所言绝无虚言,若你们不信,我身上有长公主早年间赠与的玉佩,她曾对我说‘这是你我二人的定情信物,见此佩犹如见我’,”说罢,他全然不顾康餮和康荣淳越来越黑的脸,一把从怀中掏出一锦绣囊袋,他很是潇洒地将那锦袋推向身前,待陛下近侍来取,“看了便清楚了。”
近侍得了康餮的示意,揣着双手下殿而去,低垂着头将那摸起来似乎有些烫手的锦袋交到康餮的手上。
众人全程注视,只有薛常景垂着眸子,叫人看不清神色。
姜离心里有些打鼓,回头一看金国的几人一副看热闹的神情让姜离更恼火了。
康餮的手中已然多了一枚精巧的玉环佩,碎玉叮当,看起来是女儿家会喜欢的玩意儿。
看到那玉环的一瞬间,安定几乎是瞬间开口:“陛下,此物是幼时祖母所赐,那时我年幼气盛,早已不知是不是赏了哪个下人或是不小心遗失,并非他口中所谓定情之物。”
这番说辞,姜离是相信的,因为凭借安定当初是盛宠,她是有这份底气的。
况且,以姜离对她的了解,她心中所书之志,自当鸿鹄高飞于天际,区区侍卫不足以令她抛却幼时所受的皇家训诫。
因此,王珂一事定然是有人刻意安排,不然,今日之盛事,自是将整个圣殿围得铁桶一般,怎会让他一个小侍卫轻易混了进来?
姜离的眼神扫过殿中几人,小周国人脸上皆是不忿,再这样下去,只恐小周会以为大昭和亲心不诚,万一事态控制不住,破坏和亲岂非大错?
“公主这个理由岂非太过牵强了些?”
是鄯乌!
姜离看向鄯乌的眼神中都多了些杀意。
“鄯乌表弟慎言,我堂堂大昭长公主怎会在如此大事上搪塞?长公主说是遗失那便是遗失了!再多说便是对我大昭国不敬!”宁凌云很是偏袒向着安定说话。
可是他言语之间的恼羞成怒与强词夺理却毫不掩饰。
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他根本没存什么好心。
看起来是为安定公主说话,实则他故意流露出的恼羞成怒才是真正地让旁人抓住了小辫子。
姜离心里的火已经蹿了上来,宁凌云又搞这一套,前阵子未能在溯世墟林中将他们一网打尽他应当十分遗憾吧?
所以这次便以破坏和亲来确保奕王不会得到安定长公主乃至小周国的支持。
他的意图几乎昭然若揭。
康餮此时握住锦袋的手在默默的攥紧,因为他摸到了那袋中不仅只有一块玉佩,还藏着一件东西,此时事态已经难以控制,他绝对不会让余下的东西再面世,不然两国的脸面将无法收场。
虽说姜离见安定最后一面时闹得有些不太开心,但是姜离依旧十分担忧地关注着安定的状态,见她还能撑得住,不禁有些放下心来。
只要自己一口咬死无这般事,任他们再如何说,只凭借那人一面之词,定然也是不能完全盖棺定论的。
安定身形都未曾晃动半分,在她身旁的康荣淳更是保持着一贯的温润君子之姿,脸上看不出半分不悦,反而带了些睥睨天下的高傲。
好,只要他们二人始终坚定地站在一处,那就翻不起什么浪来。
可是王珂并不打算让他们就这样轻易躲过去,他直接撞上了康餮的目光。
“陛下可否落下了什么?”
在康餮就要杀人的眼神中,王珂继续说道:“那锦囊中还有安定赠与我的‘情信’。”
情信?
这下不仅是康餮愣神了,就连安定都愣住了。
殿中诸人更是重新找回了私语窃窃的兴致,一时间,热闹得紧。
“你胡说!我何曾写过什么情信?”安定终于是急了,她堂堂千金之躯一忍再忍,怎可容许此人这般污蔑?
王珂本是很敦厚的一副嘴脸如今看起来很是令人恶寒,他十分‘深情’地对着安定所在的位置说道:“安定,就承认了罢,你不是说过么?就算与我做一对亡命鸳鸯也是愿意的。”
养在深宫的娇贵人哪里见过这阵仗?
又如何能敌得过死缠烂打的泼皮无赖?
她只是气得手抖,声线都险些抖到了天边:“你…你…!”只是再也说不完整一句话。
不仅是她,就连姜离都被气坏了,她现在好想撸起袖子将那人碎尸万段,乱棍打死!
康餮气愤至极,一双威严无比的眸中此刻尽是怒火,殿中再无一人敢低声私语,众人皆在等他示下,也在等着看这场闹剧该如何收场。
就在宁凌云与鄯乌气定神闲悠然品茶的档口,一直闷声不语的薛常景说话了。
“陛下,只凭借他一面之词只怕不能下什么结论。”
康餮眸中怒火之间恢复了一丝清明,可是说出口的声线还带了些愤怒的语气:“哦?此话何意啊?”
宁凌云紧张地从靠椅上起来,将手中的茶轻慢放下,很是不以为意,脸上不屑的神情似乎在说:“看你们还如何翻身?”
姜离腾的一下坐直了身子,她下意识地望了一眼宁凌周,见他眉头有些微微舒展开来,心里便猜了个大概。
登时放下心来,她还顺便向安定抛去了一抹安心的眼神。
只听见薛常景慢慢地分析着:“在下听闻,先太后于公主十岁时赐予公主玉环佩,当时除却我大昭君主,还有无数皇子公主在场,更别提不可计数的下人宫娥,皇家所爱,往往会在民间流行,由此可见,若是有人刻意仿造也是容易得很。”
听见他这般说,殿中的窃窃私语顿时便换转了方向。
“你看,我就说嘛,人家堂堂长公主千金之躯,何苦恋这一小小侍卫?”
“就是,许是人们觉得那玉环佩好看,仿了去,今日却用来陷害咱们太子妃,真是好下作的手段!”
……
背后搞鬼之人已经坐不住了,宁凌云向鄯乌使了个眼色,他这次必须成功,不可失败,于是鄯乌急切地争辩道:“那玉环看起来质地尚可,怎会是寻常人家可仿制出来的?况且,陛下手中那封信,可念给我们大伙听听看啊,我们也好以此再作分辨。”
姜离的拳握紧了,他们真是不要脸!
康餮刚舒展的眉头又紧锁起来,今日按理来说本是他太子的大婚之日,如此喜庆之日却出了这样的乱子,淳儿……
康荣淳却好似无事发生一般,依旧温柔地轻轻牵着他的太子妃,仿佛今日所指之事与太子妃无关。
罢了。
康餮拿出那封‘情信’,只粗略看了一眼,便一脸地嫌弃仿佛被脏了眼一般,一把交给身旁的侍监。
那老侍监也有些尴尬地清了清嗓子,用他高声的尖细嗓音大声念道:“吾爱亲启,余自出生至今十三余年,唯真心爱过珂一人,如今久居深宫,命不由己,虽是千金之躯,可谁知被困寰宇之苦痛?惟愿吾爱可早日前来,带余出了这深宫…”
“停!”
诸人被突如其来的喊停惊到了,纷纷向这声响的源头看去,是姜离。
姜离本来替安定捏了一把汗,因为公主和亲,若是此事成真,损坏的不仅是安定的清誉,更是两国之间的邦交。
“这信写的情真意切,爱意汹涌,只怕你已经迫不及待要带公主走了吧?”
姜离一蹦一跳地走到了王珂身边。
宁凌云嗤笑一声,这丫头莫不是疯了?这不是帮他们说话吗?见此情景,他早已露出胜利者的微笑,看向宁凌周的眼神中都多了几分挑衅。
这招如何?
宁凌周眼神迎了上去,没有丝毫闪躲,胜败还难以定论。
见她离那人越来越近,姜霄不禁惊呼出声:“阿离!”
姜离绕过那人,直走到薛常景身旁,一脸的纯真无害:“三哥,你们且看这人的手掌。”
薛常景嘴角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他不经意地为殿中众人让出一块位置的视线,让殿中大多数人都可直接看到王珂的手掌,姜霄一脸不解地看向姜离所指。
他很是有些茫然地开口:“他的掌心及虎口处皆是老茧,可见习武年月已长,符合侍卫的身份。”
姜离轻拍了拍手:“对!他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习武之人。”
这下轮到其他人疑惑了,鄯明姝一脸疑惑地问向身旁的三哥。
“她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鄯明姝只听见一声浅笑,她诧异地回过头,三哥虽说爱笑,但此时这种不带任何恶意的笑她还是头一次见。
转而,她听见鄯烬夜说:
“她啊,是在抽丝剥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