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凌周带着姜离一路纵马,历经一日的赶路,二人终于在天黑前到达了孤月城。
“没想到,这么快便又故地重游了。”
姜离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坐在孤月城客栈中饮着茶,对面就坐着同样换了干净衣物的宁凌周,这样的岁月竟让人生出些恍若隔世之感。
“你们别老喝茶啊!快再与我说说到底还有什么细节!”薛常景凑在两人中间十分好奇地缠着问。
茶气氤氲中,姜离默默抬头看了一眼宁凌周,二人默契地将重生一事隐了去。
“秦胥与苏婉婉现在何处?”姜离喝着茶淡定地问道。
对比姜离的平静,另外两人的反应就不是那么好看了,他们登时便愣在了原地。
“你知道?”薛常景瞪大了眼睛,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姜离。
她何时这么聪明了?
姜离无奈地耸耸肩,她摊开手掌有些无力地说:“跌落泉底之时,我看见了她的脸。”
那张柔美却充满恨意的脸庞,她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想到这,姜离不禁恨上心头,苏婉婉还真是阴魂不散啊,那样厉害的炸药都没能将她炸死。
果真祸害遗千年!
宁凌周皱眉道:“既然没死,不是回大昭宁凌云身边,便是去了其他靠山处。”
姜离大吃一惊:“他们还有何处有靠山?”
薛常景这时不紧不慢地开口了:“你没想到吧?待你们二人都跳进泉底后,我派人悄然跟着他二人,没想到,他们去了金国大法师居住之所。”
“法师?”姜离反问。
薛常景点点头,冲着宁凌周说:“你让我查的事有眉目了,”待宁凌周与姜离都被吸引注意力后,薛常景对着姜离解释:“凌周早就怀疑苏婉婉身份,一早便查了她的底细。”
他刻意靠近二人且压低了声音:“苏婉婉,竟是当今法师言睢之关门弟子。”
“言睢?!”姜离大呼,那岂不是此前在泉边妖言惑众之人?
薛常景将食指放在嘴唇之间,神情紧张地制止姜离的大声呼喊。
姜离意识到此处鱼龙混杂,立即捂住了嘴。
“那位烬夜殿下是否知情?”宁凌周怀疑道。
薛常景撇了撇嘴,无奈地摇头表示不知。
姜离的眉头越皱越紧:“红魅前辈十分信任鄯烬夜,若是他知晓,那定然便是言睢苏婉婉一伙的。”
宁凌周此时理智分析道:“苏婉婉与秦胥都在为恒王做事,恒王母族与鄯烬夜的母族向来不合,因此,鄯烬夜定然也是被言睢与苏婉婉摆了一道。”
姜离细细想了想,十分认同地点了点头。
“宁凌云是否已经回到大昭了?”宁凌周问道。
闻言薛常景十分惆怅:“应当就在这几日了,他若先抵达大昭,定会巧言令色想方设法转变局势,咱们抓住的那人或许就起不了什么作用了。”
姜离知道他们说的是谁,敢在和亲公主的仪典之上做手脚,破坏两国联姻,若是宁凌云先回去,倒打一耙,对他们太不利了。
宁凌周一点都不急,饮了一口热茶后慢悠悠地开口:“姜霄想必也快抵京了。”
这时姜离的眼睛亮了,她依稀想起,三哥替宁凌周去执行秘密任务了,莫不是与此事有关?
薛常景也放下心来:“你既有安排,我便不操这份心了。”
姜离眼眸闪闪,若是此劫已过,她该着手去寻那助她重生之人了。
一是为了报恩,二是她真的很好奇,究竟是谁肯这般帮她。
首位被怀疑的便是她的父亲兄弟,待回京后,她定然要好好查探一番。
姜离思虑探寻的眼神让宁凌周心下一凛,感觉后背有点发凉。
薛常景似乎又想起来一事,他十分垂头丧气地对二人说:“还有一事,我不知是好是坏。”
宁凌周斜眼瞅着他吞吞吐吐的样子,有话就说,他们之间还有什么不能说出口的?
“顾家,归京了。”
顾家?
“可是一直镇守南境的顾老将军?”姜离焦急反问道。
薛常景耸耸肩,一边观察着姜离的反应:“除了这个顾家,京都中还有哪个顾家?”
几人同时皱紧了眉头。
姜离细细回想着前世顾家的干系,顾巍顾将军一直替大昭王室镇守南境,在姜离前世死前都未曾回过京都。
此时他们尽数不在大昭之际,陛下竟然召令顾家归京。
不知陛下打的什么算盘?
更何况,顾家那个王八蛋!
想起他来,姜离就恨不得将他立时劈死。
宁凌周也煞是吃惊,看到姜离苦恼的神色,便可知前世定然没顾家什么事,今生竟然将顾家人也卷了进来,事态真是越来越复杂了。
“不论陛下作何打算,咱们先归京再说。”宁凌周正色道。
二人点点头,眼前情势逐渐复杂起来,还是回京后再做打算。
再归大昭京都时,已是九月末。
深秋百花残败,只余秋菊一枝独秀,许是触景生情,一路上姜离的心情颇为冷清。
可是这种戚戚然的思绪在看到姜府大门时尽数消失无踪。
“爹爹!”
马车中的人儿早就坐不住了,几乎是飞奔着下了马车,一把扑在了姜舜的怀中。
“今日这样冷,爹爹怎得不多穿些再来等女儿!”
姜舜笑得慈爱,他一早便得知今日奕王一行人即将归京的消息,早早便等在了门口,看见马车徐徐走来时,他几乎是有些激动地老泪纵横。
待稳稳地接住了他的宝贝女儿,一颗心才算是真正放了下来。
天知道,姜离远行的这三个月里,他每日是多么担心忧虑,生怕姜离在外吃不好,住的不习惯,再有什么危险。
可是他的宝贝女儿到家第一句话便是担忧他衣物穿得不够,为父的一颗心都被软化了。
“无事,看到纨纨平安归来,再冷的天爹都不怕。”
许是一别数月,姜舜额间的白发变得尤为刺眼,姜离不由得红了眼眶:“让爹爹忧心了,女儿再不离开家,离开爹爹了!”
姜离撒着娇,将姜舜哄得眉眼俱笑。
这时姜离才注意到姜舜身后站着归来多日的三哥。
“三哥,你平安归来了。”
姜离先前因为姜霄执行秘密任务一事还与宁凌周闹过别扭,如今得见姜霄平安地站在家门口,倒觉得自己当日也太过不懂事了些。
姜霄略微笑着冲姜离点点头。
这时,马车后缓缓走上前来一道身影,姜舜将姜离撒开,上前对着宁凌周行了一礼。
“老夫谢殿下一路相护之恩!”
大昭国相的一拜,就算是宁凌周都有些不堪受礼,一来,姜舜是他的姑丈,姑母又于自己有恩,他实在受之不起,二来,姜国相一生英明,在朝中举足轻重,是长辈也是前辈,因此宁凌周微微侧过身,将姜舜扶起。
“国相言重了,姜霄小公子一路帮了本王不少的忙,有他在本王少了许多忧虑,阿离更是懂事得很,说起来,咱们都是一家人,不必说这些。”
姜舜心中十分赞赏宁凌周,他不骄不躁,此时又懂得谦卑,可是毕竟是京都,天子脚下,君臣之间该有的客套姜舜还是会做的。
“霄儿几日前归来都与老夫说了,若非殿下舍命相护,小女早就命丧刀下,”姜舜一把拉过身后的姜离:“来,向殿下致谢。”
姜离很是自觉地冲着宁凌周规规整整行了一礼:“多谢殿下一路舍命相护。”
宁凌周眉毛一挑,姜离这丫头在外已经许久不向他行如此规整的礼了,这行礼的动作都略显生疏,可是面上却装得大家闺秀,稳重大方。
此刻端正的姜离与行驶记忆里的小姑娘重合,细细品味着二者的差别,宁凌周不禁心下有些发笑。
“阿离妹妹不必拘礼,身为出使的皇子,自该保护好跟随之人,身为你的皇表兄,自当保护表妹,无需放在心上。”
宁凌周也演起了戏,二人很是客套疏离,仿佛从未熟悉过一般。
只留姜舜一人与宁凌周交谈,姜离姜离皆垂下头默不作声,终于听到宁凌周说:“本王还要进宫去向父王复命,就不与姜相多言了,来日若有机会,还请相爷多多指教。”
又是一番客套后,终于只剩下姜家人了。
几人欢欢喜喜地迎了姜离进府接风洗尘,自是少不了一顿丰盛的饭菜,桌上皆是姜离爱吃的,数月不曾吃到府中的食物了, 她还真是有些想念。
饭后,姜舜心疼自家女儿一路颠沛,嘱咐了晴欢几个小丫头伺候姜离梳洗休息去了。
终于回到自己的小窝了,是熟悉的花间露的味道,姜离迫不及待地泡了个热水澡,洗去了一身的疲惫,在柔软的衾被与熟悉的味道中渐渐睡去。
此时,大昭王宫。
“凌周一路辛苦了。”
“儿臣为大昭前去小周观礼,是为父君江山稳固,劳心皆为父君,为大昭,也为自身,因此,心不觉苦。”
宁玄站在锦鲤青瓷鱼缸前,脸上是万古不变的笑意,他手中拿着鱼食,正一把一把地投喂着缸中不知饱饥的鱼儿。
“此事办得不错,你二皇兄前些日子已向孤回禀,”紧接着他话锋一转,无形之中增添了许多威严紧逼:“王珂一事,你作何解释啊?”
宁凌周闻言脸色一凛,恒王果然已经先声夺人,意料之内。
此时他并未慌张,只是恭敬地垂首行礼:“父君明鉴,王珂乃是金国鄯乌皇子刻意寻得,与小周和亲仪典之上为破坏我二国和亲而设计,被姜家阿离识破端倪,这才将此人就地正法。”
宁凌周话语之中并未牵扯出宁凌云与鄯乌的勾结。
他深知,自己已然是落了宁凌云一步,若是今日再道出当日真相,陛下会以为他是故意,并不会相信。
可是他若是将此事客观讲出,或许会多一分信任。
陛下静默不语,空气中只听得见鱼儿跃水相互争抢鱼食的声音,宁凌周的心随着鱼儿的动作上上下下,终于,他听见陛下说:
“孤已亲审,怎么那人所说与皇儿所说,并不一致。”
“他为何言明是奕王殿下指使?”
宁玄转过身来:“给孤一个解释。”
宁凌周立即跪下,他恳切地乞求:“父君请给儿臣一些时日,三日,儿臣必定给父君一个合理的解释。”
鱼食尽数喂尽,天色已晚,深秋的天总是高悬,宁凌周站在宫门外,残阳映照着宫门口的这处天地,他慢慢地走着,上了久候着他的马车。
“如何?”
面对询问,宁凌周面色如常,一副意料之内的模样。
闻言薛常景右手握拳恶狠狠地捶向自己的左手心:“我就知道你那个二皇兄一定会恶人先告状的!”
宁凌周脸色阴沉,看不出什么神情。
薛常景凑到宁凌周耳边低声说:“还好,你早有准备。”
天色真的黑了,宁凌周撩起马车帘子向外看去,天上正好飞过一群离北的雁。
“大雁尚知天寒南渡,更何况人。”
“不知被困死在自己作茧自缚的牢笼中是何滋味。”
姜离睡得很香,她再不似从前那般会被噩梦惊醒了,在梦中每每再遇惊险时分,她总会看到身后涌上来一大批人。
父亲,兄长,嫂嫂。
薛常景,李岑。
还有,宁凌周。
这些人足以给她安全感,哪怕噩梦中再次惊醒,都会很快入睡。
她很是喜欢现状,是她梦寐以求的安稳生活。
醒来一大早,姜离就开始在自己的箱箧里寻寻觅觅。
“姑娘在找什么?”晴欢端来一碗热乎乎的山药莲子羹,想着给她家小姐好好补补肠胃,便看见姜离将屋内的小金库翻了个底朝天。
姜离不语,只是一味翻找。
终于,她的眼睛瞟见压在箱子最下面的一块未雕琢的璞玉。
“找到了!”
姜离双眼发着光,手里来回捏着这块玉,仔仔细细地摩挲。
“这不是姑娘幼时相爷相赠的羊脂白玉?”晴欢走近去仔细看了看,确实是姑娘幼时收到的那块玉。
“姑娘不是一直觉得此玉极难得,怎的今日翻出来了?”
姜离眨巴眨巴眼睛,故意卖关子:“因为现在本姑娘想到用它来做什么了。”
说完姜离身形一闪,屋中哪还有姜离的身影。
“走,随我去趟云宝斋。”
晴欢慌忙追出去。
“姑娘倒是先将这羹喝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