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微露,雾气尚未散尽,林青穗便收到了县衙回信。
那是一封落款整齐、字体工整的文牒,文面恭敬中透着一股官气:“接林氏举报,已委派刘某前往调查张霸天等人之事,望地方百姓配合,共同维护和谐。”
林青穗指尖停留在“刘某”二字上,那一瞬,她眼底闪过一抹冷意。
沈砚站在她身后,看清那字后,缓缓道:“刘师爷……看来县衙也有人坐不住了。”
“刘师爷?就是那个传说中‘口能评案,一言定罪’的刘半仙?”苏阿七忍不住插话,声音里带着天然的不安,“听说他心狠手辣,比狼还毒。”
“不止心狠。”沈砚声音低沉,“他和张霸天勾结早就不是秘密,只是没人敢说罢了。”
林青穗轻轻合上书信,眼神冷静却锋利:“那正好,这回我看他还能怎么装。”
三日后,刘师爷果然带人到了。
他依旧身披旧袍,鬓角斑白,手持羽扇,脸上堆着让人看不清真心的笑。
“青穗姑娘,在下此来,只为查明真相,绝无偏颇。还请莫要过度激动,影响了地方稳定。”
林青穗客客气气行了一礼:“多谢刘师爷,如今村民怨声载道,若非无可奈何,我也不愿走到这步。”
刘师爷收起笑意,一本正经道:“本官巡视荒山时,发现土地杂乱,山路崎岖,并不具备开垦价值。你一介妇人,却在此聚众滋事,令乡中人心浮动,颇有扰乱之嫌。”
这话一出,周围村民一片哗然。
林青穗站在众人前方,眉梢一挑,反问道:“刘师爷既说是巡视,可敢说自己登了山顶?可见那三片水田,五处草地,十几种药草已是初成雏形?你看到了吗?”
刘师爷眯了下眼,扇子轻摇:“本官视线所及,自有取舍。况且你私自号召民众,未得县令批文,已经越权妄为,错上加错。”
他声音不响,却字字诛心,如同利箭逼人刺骨。
林青穗知道,这已不是调查,而是压制,她若当场反驳,只会激化矛盾,于是咽下满腹怒火,应声道:“若我有错,自当领罪。但刘师爷请记得,民有所呼,官有所应。”
这一日会议不欢而散。
可就在刘师爷一边喝茶歇脚,一边布置“取缔计划”时,沈砚已悄然出现在密林另一头,冷眼盯着狗腿子甲与乙的动向。
两人神神秘秘地穿行在山间古道,最后转进了一座废弃的破庙。
沈砚隐身枝叶间,目光犀利如鹰,一连盯了三夜,果然发现张霸天也曾潜入此地。
终于,第四日深夜,他披着夜色潜入庙后,一路踩碎枯枝落叶,靠近了偏殿。
“……那小娘皮越来越难对付了,还敢搞什么展览,摆明是挑衅!”狗腿子甲骂骂咧咧,正在外头守夜。
“你急什么,刘师爷的人迟早会让她闭嘴。”张霸天的声音透过木窗传来,“等展览那日,我们让一场‘事故’发生……她清清白白来,吊着脚出,就是她的下场。”
狗腿子乙冷笑:“那东西已经准备好了,就等她一露头。”
沈砚手指悄然收紧,额前布满冷汗。
他借着夜色,悄然退回山林,一刻不停回了草屋。
林青穗听完,静了半晌,才冷声开口:“他们,是想杀人灭口。”
她目光森寒,细细摩挲着案上一只泛着青光的药瓶,平日里那双眼清明恬淡,如今却透出森然决意。
“既然他们想在展览日动手,我们就借这场展览做场局。”她握紧拳头,眼里有火光,“让他们以为我们疏于戒备,让所有人都来看,让他们想藏的,都藏不住。”
“条件是——我们得吸引足够的目光。”
为此,她连夜召集村中长辈。
“大伙听我说——我们要把这些草药、灵田、泉眼样样摆出来,不仅好看,还能治病救人!我们要请北山村、柳湾村、石头涧的人,一起来看我们的成果!”
王大哥一拍大腿:“青穗说得对!不能老让恶人欺着咱!”
“可咱也得备点防身的,不能叫坏人得了空子。”苏阿七把弓拿来靠墙,“那几天我一直盯着谁该来谁该走。”
最后,林青穗把沈砚单独叫了出来,递给他一封信。
“展览那日,若真动手,这是我们揭牌的同时,把所有证据递去郡里。”
沈砚望着她:“你确定要这么赌?”
林青穗轻声一笑,眼里却没有一丝犹豫:“不是我赌,是他们太狂。”
半月之后,原本平静得像水塘一样的谷口,忽地炸开了花。
展览筹备正繁,四乡八里闻讯赶来,只为一睹“灵药山”的真容。
就在众人忙得热火朝天之际,一辆黑色马车悄无声息地停在山脚,车帘一掀,一只青竹扇缓缓探了出来。
扇骨轻转之间,一道冰冷的声音传出:“怎么,真的把它办成了?”```
第92章 展览风波初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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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览日天光熹微,一轮暖阳刚跃出山头,整座灵药山便仿佛被洒上了一层金粉。
山风拂过药田,青青药苗泛着晶亮的露珠,药香夹杂着泥土气息扑面而来,沁人心脾。
来自北山、柳湾、石头涧三村的乡亲正陆续上山,男眷扛着箩筐,女眷扶着老小,前来观展的人络绎不绝,喧声鼎沸,笑语盈耳。
草屋前,立起了用山竹搭建的展架,一块用红绸遮盖的大匾赫然其上。
数十份药典、插画、药粉样品整齐排开,溪边的灵泉绕场潺潺而过,一条小径引向那三片初成雏形的水田与草地。
每过一处,都会有人驻足惊叹。
“这是玄青草?原来现实中真是这个颜色!”
“那泉水怎么会自涌不止……诶哟,这水泡了手竟有点清凉发酥的感觉!”
“唉哟,俺家三婶的腿风湿犯了,刚泡一下就说不疼了呢——”
围观声越来越热闹,小孩子在草丛间打滚追逐,老头们杵着拐杖指点江山,几个贪嘴的孩子甚至偷啃了块药饼,被村嫂一顿训斥,场面好一派热火朝天的生气模样。
然而热闹气氛才酝酿到顶点,一声尖利的吆喝穿透人群:“尔等聚众邪仪,擅改地貌,不顾朝纲律例,还敢公然举行展览,眼里还有没有王法?”
话音刚落,一队穿黑布衣的役差自山道而上,前头一人,老袍宽袖,手持羽扇,鬓角斑白,却气势森寒。
“刘师爷!”人群一阵骚动,王大哥的声音压低了几分,“他怎么亲自来了?”
人群纷纷让出一条道,只见刘师爷缓缓步入场中,目光扫过林青穗,似笑非笑:“林氏,你胆子不小啊,本官数日前已断此山不可开垦,怎的今日又敢明目张胆聚众?”
林青穗向前半步,面带从容之色,声音虽柔,字字清晰:“刘师爷亲临,正好。您说这里不堪开垦,既然今日来了,可愿随我走上一圈,看过实景再下定论?”
刘师爷面色不动,扇子微扬:“本官自有判断,不必你来牵着鼻子走。”
周围村民听得不忿,纷纷攒眉高声喊话:“我们天天种在这山上,怎就成了违法?”
“就是嘛!她没骗咱一分银子,都是自家人,怎么就‘邪仪’了?”
众人议论如潮,沈砚随后抵近人群,目光平静地与林青穗交汇了一眼。
林青穗当即扬声道:“刘师爷,您说我扰乱山地,非法聚众,那敢问——张霸天收地强迫村民、夜间藏货、暗中通匪,是不是也一样依法追查?”
话音落地,林青穗一转手,沈砚便将一封信函与两幅图样高举于众。
信中叙述张霸天与人暗通款曲之事,图稿则标注夜里狗腿子潜行路径与废庙藏货地,与村中庄丁所见对照吻合,多人可证。
“此乃实证,并非空口白话。”沈砚声如寒铁,“若有人质疑,可随我夜访旧庙,一探真假。”
刘师爷面色铁青,死死盯着那信函,手中羽扇几不可查地颤了一下。
沉默半晌,他忽的一甩袖,冷声道:“本官此来,为查风纪,不为听你等瞎言乱语。展览之事,暂押不议,待我回衙复命再择定夺。”
“押不押得议,百姓自有分寸。”林青穗目光明亮,丝毫不惧,“此山此泉,是我们一野一锄开出来的。若真有罪责,那也请与我们一道,看清这罪从何来。”
刘师爷眸底怒火翻滚,却再难反驳。
展览仍在继续,讽刺的是,因为他的到来,反倒引来更多目光,一传十,十传百,人海汹涌。
他转身欲走,临行前,却忽止了脚步,回过头,脸色沉如山石,吐出一句:“你们以为这样就能赢吗?真正的博弈才刚刚开始。”
说罢,一扇折扇“啪”地收拢,转身跃入马车,扬长而去。
众人纷纷低声议论,而林青穗站在风中,静静注视着那车影渐行渐远。
“他不会轻易罢手。”她低声道,声音中藏着说不出的压迫。
沈砚走至她肩边,侧身说道:“或许,我们该考虑联合更多的力量了。”
风从山巅吹来,将红绸吹得咧咧作响,遮匾之布呼地揭开,“灵药山”三字赫然其上,带着一股刚硬到骨子里的倔强,直插云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