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龙五年的初春,一场缠绵而又粘稠的细雨悄然而至,仿佛给整个世界蒙上了一层朦胧的纱幕。十五岁的曹璟身着一袭黑色战袍,腰佩长剑,身姿挺拔地立于邺城西郊那宽阔的校场上。此时,雨丝纷纷扬扬地洒落下来,打湿了他的肩头和发丝,但他却浑然不觉,目光紧紧锁定着前方那整齐排列的五百屯骑。
只见这五百名士兵身披厚重的甲胄,在雨水的浸润下,甲胄闪烁着湿冷的青光,宛如一片钢铁铸就的森林。他们一个个神情肃穆,沉默不语,然而从那紧握着兵器的手以及微微颤抖的身躯可以看出,面对即将到来的未知战事,这些大魏的儿郎们心中同样充满了恐惧与不安。
就在这时,曹璟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到了幼年时光。那时的他还是个懵懂无知的孩童,常常趁着如厕的间隙偷偷翻阅兵书,琢磨其中的战略战术。如今,当他站在这里,面对着眼前这群与当年的自己年龄相仿的士兵时,他深切地感受到了那种对于未知命运的惶恐与迷茫。
“哼,新来的雏儿也配掌兵?”一声轻蔑的冷哼打破了短暂的宁静。前排一名满脸络腮胡子的老兵朝着地上狠狠地啐了一口唾沫,手中的青铜护腕相互撞击,发出清脆的叮当声响。他话音刚落,其身后立刻传来几声附和的嗤笑声,如同野火一般迅速在军阵中蔓延开来。
曹璟眉头微皱,眼神瞬间变得凌厉起来。他猛地解下腰间那柄象征着权力与荣耀的玉具剑,手臂一挥,只见剑光一闪,那宝剑便如闪电般直直地飞向点将台下的一块巨大试剑石。只听“噗”的一声闷响,剑身竟然深深地没入了青石之中足有三寸之深!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让在场众人皆是一惊,尤其是前排那些原本还面露不屑之色的士兵,更是被吓得脸色煞白,就连他们胯下的战马都受到惊吓,前蹄高高扬起,发出一阵惊恐的嘶鸣。
“此剑乃陛下亲赐,今日我便将它悬挂于此地。三日之后,谁若能够拔出此剑,便是此次出征的先锋!”曹璟的声音洪亮如钟,在空旷的校场上回荡不息。
春雨突然转急,砸在铁甲上奏出金戈之音。当夜中军帐内,三个醉汉踹翻了巡夜卫兵。曹璟掀帐而入时,正撞见络腮胡揪着粮官衣领:\"就这点黍米,喂雀儿都不够!\"
\"够不够,得看怎么喂。\"曹璟抓过粮袋,将黍米倒入新制的分粮斗。机关转动声里,粟米均匀分成三十份:\"这是将作监的量具,每斗二百四十钱,少一粒...\"他突然挥刀斩断案角,\"犹如此案!\"
次日校场架起三座擂台。曹璟褪去锦袍,赤膊立于雨中:\"凡能在我手下走过十招者,可为军侯!\"络腮胡第一个跃上高台,铁戟带起破风声。第七招时,曹璟的木剑突然点向他右肩旧伤,那是河内战役留下的箭疮。
\"将军如何得知...\"络腮胡单膝跪地,满脸惊愕。
\"你甲缝里渗着艾草味。\"曹璟甩去剑上雨水,\"午后来帐中领金疮药。\"
至暮鼓时分,三位胜出者立于将台。除却络腮胡王敢,另有擅使连珠箭的幽州猎户赵滕,以及通晓鲜卑语的河西马贩胡烈。当曹璟将虎符拍在石苞掌心时,台下一片哗然。
\"此人身无军功!\"王敢的戟尖直指石苞面门。
铁匠默然解甲,露出满背灼痕。\"某虽未杀敌,但将军车阵每块铁板,皆出我手。\"
三日后祭旗,暴雨初歇。石苞亲手锻造的玄铁军旗浸过牲血,在春风里舒展如翼。曹璟割破掌心,血珠顺着旗面北斗纹路滚落:\"此去并州,不为封侯。\"他忽将血旗掷向王敢,\"只为让同袍能平安回家!\"
五百铁骑出洛阳那日,沿途杨柳新抽的嫩芽上,挂满了老妇系上的平安符。曹璟回头望时,见石苞正在马上摩挲铁石,而王敢的戟杆上多了串消音铜环——正是那日被他斩断的案角所制。
三日后,行军途中
曹璟骑在马上,夜风裹挟着泥土和嫩草的气息扑面而来。他抬头望了望天色,一弯新月悬在云层间,时隐时现。道路两旁的柳树抽出了新芽,在风中轻轻摇曳,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身后传来整齐的马蹄声,屯骑们沉默地行进着。这支队伍护送着一百车军粮,要赶在清明前运到河内。曹璟摸了摸腰间的佩剑,剑柄上缠着的皮革已经被汗水浸得发亮。他忽然想起临行前令监马均为他整理行装时欲言又止的神情,当时只觉得马均想的太多,现在想来,或许真有几分不祥之兆。
\"将军!\"亲兵策马赶来,手里捧着一封火漆封缄的书信,\"颖川来的急件。\"
曹璟接过信,借着火把的光亮辨认出钟会的字迹。信纸很薄,在他手中微微颤动。随着目光逐行下移,他的眉头越皱越紧。司马师竟将他们的行军路线泄露给了鲜卑人!信中提到,鲜卑骑兵可能已经在黄河北岸设伏。
\"传令下去,\"曹璟的声音比夜风还冷,\"全军戒备,过河后改走西线山路。\"他攥紧了缰绳,指节发白。自己不过作诗一首,司马家竟不惜勾结外族来除掉异己。月光照在他铁青的脸上,映出一双燃烧着怒火的眸子。
亲兵领命而去,很快整支队伍都知道了消息。曹璟听见身后传来压抑的议论声,有士兵在低声咒骂,更多人则紧张地检查着弓弦和箭囊。他忽然意识到,这些年轻的面孔可能永远看不到下一个春天了。
河水的腥气已经隐约可闻。曹璟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想起兵书上写着:\"为将者,当以士卒性命为重。\"月光下,他挺直了腰背,暗自下定决心,无论如何都要把这支队伍安全带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