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佶、蔡京这帮人一走,整个开封城上下都成了惊弓之鸟。此时新皇帝赵桓的动向就成了人们最关注的焦点,有人劝赵桓学学他爹,逃到江南或者关中去避难,有更多的人劝赵桓求和,而赵桓在彷徨中犹豫不决。
新皇帝身边也找不到什么可用之人,徽宗赵佶昏君当政多年,奸臣就源源不断,此时满朝不缺别的,就是妖人横行、奸人一抓一大把,现在留下的宰执班子是没一个好人,被后人称为“废物执政”,其中领头的是首席宰相李邦彦,而李邦彦这个宰相并不是科举出身,也没有祖辈功荫,这在北宋历史上可谓是少见。
他出身于怀州的一个豪富之家,他的父亲李浦是个开银器店的商人,估计手艺不错、生意很好,因此也是良田千顷、颇有家资。这有了钱了就想让儿子当官,所以从小就给儿子李邦彦找名师学习。
但这李邦彦似乎也不是什么读书的材料,考了很多次就是考不上进士,但是这家伙脑子活,为了走上官场,就提前搭建自己的小圈子,刻意地结交进京考试的读书人。凡是怀州附近去赶考的举子从李家路过,只要你开口提要求,李邦彦父子都一定会停下手里的事情去给你办好,临出发还要深情款款的赠送上一笔盘缠。
这时间一久,李邦彦虽然没有考中功名,名声却越来越大。
到了崇宁三年(1104年),徽宗推行太学,施行三舍法取仕。太学分为外舍、内舍、上舍三个等级,外舍2000人,内舍300人,上舍100人,上舍成绩优异才可以不参加科举,被赐予进士出身。
这时候,李邦彦的投资终于得到了回报,经他之前资助的读书人举荐,李邦彦终于走上了捷径,来到了首都开封,进入了国家的最高学府太学读书。太学本来只有朝廷一二品大员的子弟才可以自动进入,以李邦彦的出身就只能参加考试,但是考试录取比例极低,只有百分之一不到,凭李邦彦自己本事那是根本考不上的。
李邦彦在外舍的日子里,拼命钻营结交显贵,一年后,进入内舍;两年后,进入上舍;又过了两年,他把握徽宗过生日的机会写了篇歌功颂德的文章,把皇帝哄得非常高兴,被授赐同进士及第,得到了一个秘书省校书郎、试任符宝郎的职务。
这官职很小,只是个从七品的职位,常人可能慢慢混个五品、从五品的就一辈子了,但这对善于经营关系的李邦彦来说,却是一步质的跨越,因为算是有了官身,已经是“潜龙入海”了。
在那个小小的岗位上,李邦彦不像其他人一样混日子,而是默默观察着皇帝老大的一举一动,上有所好,下必甚焉,慢慢地他发现了,哦,原来这新皇帝赵佶只知道游玩享乐,不考虑国家大事啊。
那咱们的李邦彦可太擅长这些了,他本就出身市井,熟悉民间各种稀奇古怪的玩乐。他先是通过行贿蔡京等人接近了徽宗,然后经常献出各种好玩的点子,这就让徽宗很是喜欢。
为了讨徽宗的欢心,李邦彦可谓是下尽了功夫,他经常把艳词小调作成新的词曲,又找来美丽歌姬来演唱,有时甚至亲自登场。为了陪好徽宗,他还下了一番功夫,练出了一脚的好蹴鞠。
李邦彦的付出很快得到了回报,职位也是越来越高,慢慢终于当上了副宰相,后来是宰相。身居高位的李邦彦不敢把老本行丢掉,仍然每天陪皇帝宴饮玩乐,唱黄色小调解闷,所以他的外号就是叫作“浪子宰相”。
一天,他为讨皇帝欢心,在宴会上突然松开衣带,外袍掉到地上,露出里面用白色丝绸画的花肚兜,把赵佶被逗得哈哈大笑,中宫皇后见后叹息说,宰相都这样,怎么能治理天下呢。
宰执班子里,剩下也是没有一个能有正形。次相吴敏是个着名的官场混子,善于阿谀奉承,是蔡京的铁杆亲信。参知政事耿南仲是个官场老油条,平时神经兮兮,就爱打卦算命,一看就不靠谱。
枢密使李棁一向胆小怕事,平日里唯唯诺诺,一个主见都不敢说,是个着名的“软脚枢密”,另外的王孝迪、郑望之也都是些无能且奸猾诡诈的小人。这些人天天围着赵桓,是左一个求和,右一个逃跑。
此时老爹徽宗已经溜了,赵桓身为一国之主,他如果再跑,就意味着对皇位和国家责任的背弃,此举必将引发国家权力真空和混乱。可以预见,皇帝一跑、军队就跑,军队一跑、百姓就跑,然后就是逐渐蔓延的全国大逃亡,而事实上,赵桓已经在准备溜了,那么现在,已经存续一百多年的大宋还有希望吗?
不要着急,关键时刻总要有人站出来,承担力挽狂澜的时代重任。我们在看历史上王朝末期的时候,经常会发出感叹:“无谁谁,则无某地,无谁谁,则无某朝。”那么换到这时候就应该是“无李纲,则无开封,无李纲,则无北宋”。
李纲,是开封城里一个非常普通的官员,当时已经四十多岁了,做的官是从五品的太常少卿,仅相当于现在的一个副司级虚职,这在大宋首都属于是八竿子都打不着的小虾米。
但李纲的起步是相当高,徽宗执政时期的政和二年(1112年),三十岁的李纲中了进士的甲科,是绝对的优等生,文章是用笔优美、辞趣翩翩,而且“容貌奇伟”,是个大帅哥,这就很受赵佶喜欢。仅仅用了三年,他就当上了监察御史兼权殿中侍御史,这台谏官是相当的位高权重,而且发展路线很清晰明确,那就是先混上御史台的二把手侍御史知杂事,然后干一把手御史中丞,再是参知政事,最后是宰相。
这么光明的道路,但咱们的李纲偏不走,在宣和元年(1119年),中原地区发生严重水灾,黄河泛滥,都城开封附近多地被洪水围困,然而朝中大臣无人敢言及灾情。面对这种情况,李纲亲赴郊外调查,并上书《论水灾事乞对奏状》,在朝堂之上,他当场抨击当时徽宗皇帝的不恤民情、视民命如草芥,怒斥宰执们玩忽职守的不负责任行为。
在那天的大殿上,他说起话来事实清楚、逻辑清晰,那叫一个口若悬河。
居然敢冒犯天威,这还了得!赵佶辩论不行,整人还是有两把刷子的,当天李纲就被贬了,罢去了台谏官职事,改任部员外郎,不久又降成起居郎,这是个专门负责给书修注的从六品小官。这李纲,好好的大官不当,明知道要被报复,还非要去直接弹劾皇帝,甚至可能会丢命,他傻嘛?
从后来的事情看,李纲非但不傻,反而是个非常聪明的人,他足智多谋、头脑反应极快。那他是为什么要怎么做呢?
正所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我们身边最多的人,做事为人最大的目的一定是为一己私利,当然这没毛病,功名利禄、酒色财气谁人不爱呢?然而,真的还有那么一小撮人,他们“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心怀天下苍生,渴望为百姓谋福祉;他们“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将国家的兴衰治乱作为自己的责任,主动肩负起了振兴民族的重担;他们“僵卧孤村不自哀,尚思为国戍轮台”,即使身处困境,依然想着为国家和民族贡献自己的力量。这种人很少很少,但必须要有,这正是我们这个世界得以维持下去的关键。
李纲就是这样一个人,一个道德高尚的人,一个脱离低级趣味的人,他以坚定的信念和高尚的品德,抵御着世俗的浮躁和诱惑,始终保持内心的宁静和纯粹。在赵佶执政的一片漆黑世道里,他执拗的不愿同流合污,而是像一盏明灯,孤独地在黑暗中点亮希望。
清高的李纲却也就此被闲置了,如果日子这么一天天地过去,他肯定只会是历史上一个微不足道的透明人物。但现在金兵来了,国难当头,李纲左右环顾,却看满朝文武一个个全是酒囊饭袋,除了自己,谁还能站出来呢?
这些天以来,和其他人一样,李纲也一直盯着皇帝的动向,正月初五那天,李纲在汴河边突然发现一帮禁卫军正在忙忙碌碌,把皇宫的很多日用品都搬上了船,很明显这是皇帝准备时刻跑路了。
李纲是个清醒的人,他马上明白自己该干些什么了,他的口才是一流的,马上就煽乎起了这帮禁卫军们:“你们都是开封或者周边的人,皇帝如果跑路了,你们的亲人能跟着跑吗?你们大概也听说了,金人烧杀掳掠、无恶不作,真到了那时,你们的亲人还能活得下来吗?”他的演讲极具鼓动性,越来越多的官兵都聚拢在他身边神色凝重地聆听。
这帮禁卫军如梦初醒,他们一传十十传百,一时间群情鼎沸地闹起了哗变,上万名士兵围拢着皇宫,表示禁卫军坚决不走,并请求皇帝不要离开开封。这种情况下赵桓就骑虎难下了,他即便是想走也要好好掂量掂量,因为自己大概率会在路上被军队抛弃。
皇帝无奈之下举行了听政会,在乱哄哄的朝堂上,在这危急时刻,李纲发出了大声疾呼,慷慨激昂地和宰执们展开了辩论。他现场分析了不能逃跑、更不能求和的原因,并总结了金军出兵的四大目的,第一是掠夺人口,第二是割地,第三是要钱要增加岁币,第四是让大宋称臣。
这四条哪一条都不能同意,割地赔款损失太大,未来北宋将无法承受,掠人和称臣更是有伤国家尊严,国家凝聚力将丢失,长期内北宋也是逃脱不掉的一个亡国命运。
他的深刻分析和卓越口才让在场的反对者们都理屈词穷,现场变得一片寂静。最后,李纲热泪盈眶地转头问了皇帝一句话:“如果大宋亡了,皇上您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李纲的话犹如当头棒喝,瞬间是点醒了赵桓,终于是决定留下。赵桓此时深深地看着李纲,默默认可了这个人。
当场,赵桓就任命李纲为兵部侍郎。李纲一跃成为了中央的管理层官僚,虽然还不是执掌朝局的大官,但终于可以和宰执们一起讨论军国大事了。就在这一天,皇帝在李纲的不断劝说下走出皇宫,来到了宣德门慰问将士。
本来皇帝就只打算象征性露个面的,但李纲明白,这可是振奋士气的大好机会,他顺势大做起了文章。于是,身后站着好不容易出来一次的皇帝,李纲在士兵面前拿出了事先准备好的檄文开始了大声地宣读,他每念一句,下面都呼声震天,现场所有人都激动地潸然泪下——朝廷终于决定不走了,大家都不走了,誓与开封共存亡。
赵桓也是感慨万千,现场又提拔李纲为尚书右丞,也就是副宰相,全面负责开封防务。
在历史的长镜头下,李纲的身影永远定格在宣德门:他左手持《武经总要》,右手握剑,身后是临时拼凑的\"百家甲\"守军——铁匠披着文官的绸衫,太学生握着屠夫的砍刀,歌妓的裙裾绑成战旗。这种荒诞而悲壮的画面,恰是华夏文明最本真的模样:在至暗时刻,总有人甘作薪柴,用气节点燃希望。
李纲,一个在北宋末年看似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却以其坚定的信念和勇敢的行动,一点点地改变了历史的进程。历史的长河波澜壮阔,常常由那些声名显赫的大人物主导,然而,当我们翻开尘封的史书,会发现一些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同样拥有改变历史进程的力量,他们或许没有显赫的地位,没有雄厚的资源,但正是这些平凡之人,在关键时刻的抉择与行动,却能掀起惊天巨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