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疏桐按下接听键时,裴砚舟正弯腰替她把照片边角抚平,指腹擦过顾承安年轻的眉眼。
电流杂音里突然滚出的男声让两人同时顿住——那声音像浸过冰水的砂纸,带着刻意压低的沙哑:“顾小姐,你以为查到张浩就结束了?”
裴砚舟的手指在帆布包扣上蜷了蜷,抬眼时正撞进顾疏桐骤缩的瞳孔。
她喉结动了动,刚要开口,对方又笑了一声,尾音像蛇信子扫过耳膜:“真正的——”
“叮——”整点报时声炸响,顾疏桐下意识把手机往耳边按得更紧,却只听见忙音。
她低头看屏幕,通话时长显示1分23秒,未接来电里那个17位的境外号码还在闪烁,像颗发红的小煤球。
“谁?”裴砚舟的声音从头顶落下来,带着导筒握久了的温度。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站直了,影子把顾疏桐整个人罩住,连手机屏幕的光都暗了几分。
顾疏桐指尖抵着太阳穴,那里突突地跳:“说他是赵天成最后一个老朋友,让我明天晚上八点老地方见,做个了结。”
仓库外传来何敏和陈队的争执声,大概是在抢证物袋。
裴砚舟没接话,反而伸手替她把被汽油味熏乱的碎发别到耳后。
他指节上有新蹭的灰,蹭得顾疏桐耳垂发痒:“老地方?”
“大学时拍毕业作业的废弃仓库。”顾疏桐突然想起什么,低头翻照片堆,果然在最底下抽出张褪色的场地租赁协议,甲方栏龙飞凤舞签着“顾疏桐”,乙方是“赵天成影视”——日期是她18岁那年。
何敏掀开门帘进来时,正撞见裴砚舟捏着那张协议,喉结动了动像是要笑:“顾老师,您这老地方选得妙啊,当年拍《红妆》试镜片段,您在这仓库后巷摔了个屁股墩,我可还存着视频呢。”
“裴导。”顾疏桐抬眼,眼尾微微上挑,“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
何敏把证物箱往地上一墩,金属碰撞声惊得三人同时回头。
她摘下警帽扇风,发梢还沾着陈队强行塞的玫瑰(说是警队慰问品):“我刚让技术部定位了号码,境外虚拟号,查不出机主。但...”她晃了晃手机,“对方短信——‘敢带警察,顾承安的日记本就烧给你看’。”
仓库里突然安静得能听见老鼠啃木板的声音。
顾疏桐盯着手机上的短信,指甲在掌心掐出月牙印。
裴砚舟突然蹲下来,和她平视:“顾老师,你猜日记本里有什么?”
“我哥大学时的创作笔记。”顾疏桐声音发涩,“他车祸那天,随身带的就是那个黑皮本子。警察说现场没找到,我以为...”
“所以对方在赌你投鼠忌器。”裴砚舟摸出根棒棒糖,是何敏刚才塞给他的橘子味,“去。但得按我们的规矩来。”
何敏突然把玫瑰往裴砚舟怀里一塞:“我去和陈队说,让他们穿便衣蹲外围。裴导负责给顾疏桐装微型监听器——”她指了指裴砚舟别在腰间的场记板,“藏你那破板子夹层里,上次拍动作戏你不是塞过对讲机?”
裴砚舟挑眉:“何姐,这叫专业道具改造。”
顾疏桐突然笑了,是那种带着点锋利的笑:“好,明天八点。”
第二天傍晚的风裹着秋凉。
顾疏桐站在废弃仓库前,仰头看锈迹斑斑的“华光机械厂”招牌。
裴砚舟的外套搭在她肩上,还带着他身上的松木香,监听器贴着后颈,像块烧红的小石子。
“记住,我和何姐在二楼通风管道。”裴砚舟替她理了理衣领,指尖在监听器位置轻叩两下,“你数到三,我就把应急灯打开——”
“裴砚舟。”顾疏桐突然抓住他手腕,“如果是我爸...”
裴砚舟的手在她掌心里翻过来,反握住:“顾承安的日记本在他那,说明他至少还念着点旧情。”他歪头笑,“再说了,你顾疏桐的字典里有‘怕’字吗?”
顾疏桐深吸一口气,松开手。
铁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霉味混着铁锈味涌出来。
她踩着满地碎玻璃往里走,鞋跟敲在水泥地上,回音撞得人耳膜发疼。
“顾疏桐。”
声音从二楼传来。
顾疏桐抬头,月光里站着个穿深灰西装的男人,帽檐压得低,只露出紧抿的唇线。
她突然想起小时候开家长会,父亲也是这样站在教室后门,西装裤线挺得能裁纸。
“爸爸?”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抖,像被风吹皱的湖面。
顾正阳摘下帽子,银发在月光下泛着冷光:“赵天成被抓前,把所有后手都交给了我。”他扶了扶金丝眼镜,“包括你哥的日记本。”
顾疏桐感觉有把刀在胃里绞,疼得她扶着墙站稳:“你为什么要和他合作?”
“为了顾家。”顾正阳的声音像敲在大理石上,“《霜刃》续集版权能换三个亿投资,你哥不肯卖,赵天成说可以用舆论逼你就范——”他突然笑了,“结果你比你哥还倔,宁可被全网黑也不接那破代言。”
顾疏桐后退两步,后腰抵上生锈的货架。
裴砚舟的声音在监听器里沙沙响:“稳住,他要的是保险箱。”
“所以你现在要我做什么?”她盯着顾正阳口袋里鼓起的长方形,那形状太熟悉——是顾承安的黑皮日记本。
顾正阳从西装内袋摸出钥匙,扔在她脚边:“地下二层有个保险箱,里面是赵天成的所有罪证。”他推了推眼镜,“你打开它,我就把日记本给你。”
顾疏桐弯腰捡钥匙时,瞥见裴砚舟从二楼通风口探出头,冲她比了个“oK”。
她捏着钥匙起身,钥匙齿硌得掌心生疼:“带路。”
地下二层比上面更黑,顾正阳打着手电筒走在前头,光束扫过堆成山的旧机器。
顾疏桐数着台阶,第七级时故意绊了下,监听器撞在货架上发出脆响——这是和裴砚舟约好的“开始”信号。
“到了。”顾正阳停在一台老机床前,弯腰掀开油布,露出个深褐色保险箱。
他退后半步,“密码。”
裴砚舟的声音突然在监听器里炸响:“等等!”顾疏桐手悬在密码盘上,抬头看他。
“这保险箱是德国克虏伯1987款,”裴砚舟的声音带着点得意,“我去年拍战争戏研究过,这种锁要先顺时针转三圈,再逆时针两圈,最后顺时针到8。”
顾疏桐指尖顿了顿,按他说的转。
金属齿轮咬合的声音在地下二层回响,“咔嗒”一声,箱门开了。
成捆的照片、转账记录、录音带像潮水般涌出来。
顾疏桐捡起最上面一张,是赵天成和顾正阳在高尔夫球场的合影,两人举着香槟笑得灿烂。
警笛声突然从地面炸响。
顾正阳脸色骤变,转身就跑。
顾疏桐扑过去抓他西装后摆,却只扯下颗袖扣。
裴砚舟从通风管道跳下来,场记板往地上一磕:“顾老师,追!”
三人在地下二层的管道间绕了三圈,顾正阳的西装被货架划得破破烂烂。
当他终于冲上地面时,何敏举着防狼喷雾正等在门口:“顾总,您这逃跑姿势比《追凶》里的反派还标准。”
陈队带着人从货车后闪出来,手铐的金属光晃得顾正阳眯起眼。
顾疏桐弯腰捡起他掉在地上的日记本,封皮上“顾承安”三个字被磨得发亮。
她翻开第一页,夹着张泛黄的小照片——是她五岁时,骑在顾承安脖子上啃冰淇淋,背景里顾正阳站在台阶上,嘴角有极淡的笑。
“结束了。”裴砚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点喘。
他衬衫下摆散开,发梢沾着蜘蛛网,倒比平时多了几分人气。
顾疏桐把日记本抱在怀里,突然笑出了声。
裴砚舟被她笑得发毛,伸手摸她额头:“顾老师,您该不会是...”
“没事。”她抹了把眼角,“就是觉得,我哥要是知道我们把他日记本抢回来了,大概会说‘小桐真棒’。”
夜风突然大了些,吹得仓库铁皮顶哗哗响。
顾疏桐的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一下接一下,像心跳。
她掏出来,屏幕上又是那个17位的境外号码,在夜色里明明灭灭,像团不肯熄灭的火。
裴砚舟凑过来看,伸手替她把碎发别到耳后:“接吗?”
顾疏桐盯着屏幕,手指悬在接听键上。
远处传来何敏和陈队的说话声,近处是裴砚舟平稳的呼吸。
她突然笑了,按下接听键:“喂?”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传来个女声,带着点熟悉的甜:“顾小姐,恭喜你找到爸爸。不过...”
顾疏桐的瞳孔骤缩。
“真正的游戏,现在才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