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虹灯在雨幕中晕开模糊的光圈。陆建勋目光无意掠过车窗外飞速倒退的糕点铺招牌,耳边却陡然刺入一声熟悉、带着欠揍笑意的腔调:
“柏林那鬼地方,连块像样的糕点都找不着。”
记忆的画面瞬间清晰:惨白的病房灯光下,黑瞎子穿着白大褂,懒散地斜倚在病床边的铁架旁,他指尖捏着一块刚从怀里掏出的油纸包糕点。
他利落地掰下一小块,不由分说便往陆建
勋毫无血色的唇边送,动作带着他一贯的蛮横,嘴角却勾着个十足的痞笑:
“来,张嘴。尝尝哥千辛万苦顺回来的'家乡味道’。”
那时的陆建勋,浑身骨头像散了架,连抬一下眼皮都耗尽力气,意识更是混沌不清,可偏偏,就是记住了那抹痞气的笑意。
“停车。”陆建勋突然出声。
阿福握着方向盘的手一顿,虽然满心疑惑,但还是稳稳踩下了刹车。
车门推开,冰冷的雨珠瞬间在深色军装肩头洇开更深的湿痕。
陆建勋撑开黑伞,步履匆匆地扎进糕点铺门内,一股甜腻温热的香气扑面而来。
他收伞伫立,目光扫过琳琅满目的柜台,陷入沉思。
黑瞎子口味刁钻,那份贵胄出身的讲究,连点心也得恰到好处。
阿福小跑着跟进来,正瞧见自家爷像尊石雕般杵在柜台前,眉心微蹙,一副如临大敌的审慎模样。
“爷,”阿福忍不住开口,声音带着忧心,“您想吃什么吩咐一声就是,何必亲自淋雨?沾了寒气,回头又该咳嗽了。”
陆建勋只略一点头,随即抬手,指尖干脆利落地划过玻璃柜面:“这些,每样两份。”
柜台后的少年伙计应了声,手脚麻利地开始打包,动作一丝不苟。
好一会儿,他才将沉甸甸的几大包糕点递出,抬眼看向军装笔挺的主顾,神情忽然凝住。
陆建勋与阿福拎着纸包转身欲走。
“请、请等一下!”少年急切地呼唤自身后传来,带着几分怯生生的试探,“您……是陆建勋陆长官吗?”
陆建勋脚步顿住,侧身回望,眉头下意识蹙起。
“六年前,湘江码头,”少年见他似无印象,有些局促地挠了挠后脑勺,几缕发丝沾上了面粉,显得憨气,“您救过我。”他飞快地从柜台下捧出一个尚带余温的小纸包,不由分说塞到陆建勋手里,“新…新出炉的枣泥山药糕,我…我自己做的,您尝尝!”
陆建勋垂眸看着掌心温热的纸包,又抬眼看了看少年因紧张而微微涨红的脸。
那层拒人千里的冰霜似乎消融了一瞬,他唇角牵起一个极淡、却真实的弧度,声音也温和了几分:
“我记得。”他将纸包小心拿稳,看着少年的眼睛,“多谢。”
说完这句,他就转身离开,一直到了陆公馆,六年过去,这里却一点都没变,他推门而入,玄关处便听得内厅传来一阵轻松笑语。
暖黄灯光下,尹寒与几名手下围坐,官姐也在其中。
“真的?陆长官十六岁就敢单枪匹马挑水湟帮?”尹寒问道。
“嗯。”官姐声音惯常严肃,尾音却罕见地带了丝几不可察的笑意,“不止。陆爷当年的事迹,桩桩件件拎出来,都够写本传奇。斗日本商会,从半截李手下活命还反夺地盘,跟张大佛爷打擂台…….”
尹寒压低声音:“听您这么一说…我怎么觉着现在认识的是个假陆长官?他以前...这么生猛?现在瞧着.…”她斟酌着,带点惋惜,“才二十二,就冷得像块冰,老成得不像话。”
官姐唇边那点微末的笑意瞬间敛去。她垂眼,指间烟灰簌簌落下一点。沉默片刻,严肃的声音才低低响起,沉甸甸的:
“陆爷他……这些年,很辛苦。”
陆建勋的脚步在玄关处几不可察地顿住,一声低低的轻咳,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瞬间打破了内厅的谈笑。
尹寒循声扭头,眼睛倏地亮起,像只雀跃的小鸟几步就迎到他跟前:“都处理完了?”
陆建勋不着痕迹地向后微撤半步,拉开一点距离,同时将手中纸包递给她。
目光转向官姐,颔首示意。
随即,他像是随手分发文件一般,将拎着的糕点大半都分给了周围眼巴巴望着的下属们。
就在他转身上楼时,官姐的声音自身后传来,不高,却带着沉甸甸的分量:
“陆爷,抽空……去看看危止阁吧。”
陆建勋踩在台阶上的脚步微滞,他没有回头,只是低低地、从喉间应了一声:
“嗯。”
进了房门,没看到黑瞎子,陆建勋抿了抿唇,将手中糕点放下,转身去了浴室,湿冷的军装被一件件剥离,露出底下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肌肤。
他沉入温热的水中,试图驱散骨缝里渗入的寒意,然而晕眩感却如潮水般阵阵袭来。
青年疲惫地仰靠在浴缸边缘,阖上眼帘。这具身体被毒素侵蚀,他努力压制,但是压制的太过,免疫系统崩溃,任何小问题都足以要了他的命。
陆建勋觉得不能再泡下去了,晕在浴缸里可不算什么好事,他随意穿上浴袍,水珠从湿透的发梢滚落,沿着纤细脆弱的颈项、精致的锁骨蜿蜒而下,没入松垮的浴袍领口。
他拿起抽屉里的针剂,手指有些颤抖地对着药水,熟练地将药注入到静脉血管中,他垂下眼,刚要躺下去,紧锁的房门忽然咔哒一声被打开了。
黑瞎子斜倚在门框上,指尖随意地转着一枚被拗成奇怪角度的针,他脸上挂着惯常的、漫不经心的笑,目光却像探照灯,无声地扫过陆建勋手背上新鲜的针眼和桌面上空了的安瓿瓶。
陆建勋动作一顿,抬眼看他,声音带着刚注射完的低沉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去哪了?”
这话落进黑瞎子耳朵里,无端品出点被困在巢里的小兽等着投喂的意味,混着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依赖?
黑瞎子心底那点微妙的东西又浮了上来,痒痒的。他嘴角笑意加深,晃了晃手里弯曲的针:“怎么?陆长官想我了?”语调依旧是惯常的戏谑,脚下却像生了根,停在门口没动,隔着几步远的距离,那点刻意的疏离像一层无形的玻璃。
陆建勋没察觉到异常,他略显疲惫地抬了抬下巴,指向书案一角那个包着油纸的糕点包,语气平淡得像在吩咐处理一件无关紧要的杂物:“拿走。”
黑瞎子的目光顺着那微抬的下巴扫过去,落在书案一角,几包油纸随意堆叠着,渗出微甜的糕点香气,他眉梢微挑,伸手捻开最上面一包油纸,里面躺着几块精巧的桂花糕。
视线再次集中在床上躺尸的陆建勋:“陆长官,”他晃了晃手里的糕点,“这该不会是……特意给我买的吧?”
“嗯。”陆建勋的声音从被子里闷闷地透出来。
房间里静了几秒,只有他略显沉重的呼吸声。
然后,那闷闷的声音又响起了,像是经过了一番挣扎才挤出来:“下午……军务涉密,不能有外人在场。”
这干巴巴的一句,突兀地砸在寂静里,笨拙又生硬,却清晰地指向了之前被拒之门外的疏离。
黑瞎子脚步一顿。心口猝然窜上的暖险些撕裂那层疏离,痒意直冲喉咙,他几乎要像往常一样没骨头地赖过去,用嬉笑撕碎这强装的镇定。
脚尖刚离地半寸,硬生生钉住。
喉结狠狠一滚,压下汹涌。他前倾身体,目光如钩钉在陆建勋浴袍下那截苍白的后颈,拖长了调子:
“哦?”
“所以,陆长官……” 舌尖轻顶上颚,“拿糖糕哄我?”
陆建勋昏昏沉沉,含糊地“嗯”了一声,“哄你。”
黑瞎子沉默片刻,试探着问:“为什么哄我?”语气里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沉闷。
陆建勋觉得他今天问题格外多。掀开被子坐起身,他木着脸看向对方,“你好像有点生气。”
“我不希望你生气,所以哄你。”声音里带着直白的坦诚。
“为什么不希望我生气?” 黑瞎子立刻追问,字字清晰冰冷,视线紧锁对方,不容闪避。
陆建勋不答。沉默凝滞。他像是被逼烦了,猛地伸手抄起床头一块糕,带着病中的笨拙执拗,直塞向黑瞎子嘴边。
手腕在半途被一只温热有力的大手瞬间攥住,力道不轻,带着不容挣脱的意味。
黑瞎子就着被擒的手,低头叼住甜糕。香软甜糯在舌尖化开,是意料之外的温柔滋味。
然而他的视线,却如同被钉住一般,牢牢锁在陆建勋脸上,那张脸上执拗的神情,竟让他莫名想到了……老板。
几乎是同时,身体先于意识动了。黑瞎子单膝猛抵床沿,高大身躯带着不容抗拒的阴影,骤然俯压而下,将陆建勋完全笼罩。
距离呼吸可闻,他声音低沉紧绷:
“陆建勋。”
“嗯。”回应轻若叹息。
浴袍松散地敞开着,湿漉的发梢蜷曲,长睫低垂,在毫无血色的脸颊上投下浓重的阴影,失血的薄唇紧抿,整个人透出一种近乎脆弱的精致,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碎掉。
陆建勋全然不知此刻的自己有多招人。
管他呢。黑瞎子脑中最后那根弦,倏然绷断。
他再无犹豫,欺身压上,一手撑墙阻断退路,另一手紧扣陆建勋后颈,不容置疑地低头压向那失血的唇。
骤然逼近的气息让陆建勋蹙眉,昏沉如潮淹没。身体一软,向后仰倒。
黑瞎子箍住他腰的手臂猛地收紧。就在这瞬间,他心头一跳—掌下腰肢的温度,不对劲。
那触手的冰凉是陆建勋惯常的低体温,黑瞎子再熟悉不过,像一块捂不暖的寒玉。
然而,就在他指腹下意识摩挲那片冰凉的皮肤时,一股截然不同的、灼人的热浪,毫无征兆地从指下汹涌地透了出来。
黑瞎子动作硬生生刹停,托着陆建勋后颈的手掌绷紧,另一手迅速上移,抚上他额头,掌心下的温度滚烫得惊人。
陆建勋在发烧。
(这个月要结束啦,总榜第一和月榜第一都是一个人,“选择?全都要…”可以定制两个番外~想好了告诉我哦!然后大家喜欢的话给个评论吧~我想要评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