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青云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眼皮子眨了好几下,难以置信,她看着东祁,眼神有恳切还有一丝丝埋怨,“殿下,你在说什么?什么叫放其自由?关绍德?要放其自由?”
“陛下感念关家多年为朝廷出力,也无甚大过错,决议宽大处理。”东祁解释起来,也显得苍白无力,大伙生死场里走一场,结局却不如人意,当然,也不如他的意。
“无大过错?他关绍德欺男霸女,无恶不作,对着百姓横行霸道,利用赌博陷害官员,为陶相和太子拉帮结派,控制北梁朝政,这还能叫无大过错?殿下,这还是值得我们效力的北梁吗?”
冷时弘被单青云这话惊出了一身冷汗,忙向东祁拜道:“殿下,此人心性恶劣,在雍京横行霸道,青云替百姓打抱不平,难免有些失言,此等恶人,不说斩首,流放他处都合理,怎么会放其自由呢?”
东祁自觉在此事上,也没有脸面面对伙伴们,眼眸视线转下斜下方,解释道:“那夜本宫带兵抓人,动作太大了,有人通风报信,据说陶相深夜进了宫,等本宫整理好东西早朝申奏的时候,陛下就如此了断此事了。”
单青云不甘心,追问道:“殿下,殿下可有在陛下面前明其利弊,说其恶性?这等人在雍京天不怕地不怕,恶贯满盈,不除此人只怕不得民心,于我北梁江山毫无益处啊。”
“本宫说了。”东祁被单青云这么指点,觉得被冒犯,也觉得威严受损,呵斥道:“本宫比你更想关家失势,可细究起来,关家不过开了个赌场,勾搭了几个官员,最大的不过一个欧阳谦,欧阳谦在密侦司,只认了赌博,按下了关家茶庄涉赌的案子,其他一概不知道。你说他控制北梁朝廷,证据呢?”
关绍德逃命放的那一场火,终究还是影响了结局,单青云自责,但还是想找那一线机会,“那采莲案呢?欧阳谦那几次欠账下面,还有一个采莲案,这个他也能说不知道吗?”
“欧阳谦咬定不知道,密侦司要继续查,但是欧阳谦在密侦司的狼狱里,撞壁自杀了。”
单青云吸了一口凉气,又问道:“刚要查就自杀了,行事诡异,漏洞百出,密侦司也就这么放过了吗?殿下,此事若不一查到底,民怨难平啊。”
“到底是民怨难平,还是你心不平?”
单青云被东祁这么噎了一道,往后退了一小步,说不上话来。
东祁重重呼出一口气,意识到自己有些过分了,把语气放平缓了些,续道:“陛下亲自结案,说了到此为止,你应该知道,这四个字从陛下的口中说出来,分量有多重。”
单青云双肩落到了底,失望至极,连关绍德这么恶贯满盈的人,抓住错处还能这么不了了之,那她对朝廷还能寄予什么希望。
冷时弘见两人言语间些微有些剑拔弩张,都不大对劲,向单青云走近了些,安慰道:“青云,咱们慢慢来,凡事不可能一蹴而就,陶相和关家的势力盘根错节,系住了半个朝廷,此时陛下肯定有自己的考虑,大约也不想有内乱,给了南国人趁虚而入的机会。”
平日里不大出声的虢越也瞥了她两眼,劝道:“算了吧。”
连虢越都发话说算了,单青云再意难平也要平下来,她迟早要收拾掉这个恶霸。此时便先收拾了自己的脾气,恭恭敬敬在东祁面前拜道:“青云冒犯殿下,向殿下赔罪,望殿下海涵。”
她这番疏离又恭敬的模样倒让东祁真的有些生气了,说道:“单大人,你已经不是第一次以下犯上了。”
单青云听了,便又有些委屈,可她不忘自己倔强的本色,冷着脸慢慢儿掀了衣裙,跪在地上,拜道:“下臣知罪。”
东祁更生气了,默不作声,让她这么跪着。
冷时弘下看看,上看看,这两个人一点都不像认罪要罚,倒像极了在斗气,他又想帮忙说点什么,但是又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
“殿下,臣饿了。”冷时弘差点儿笑出了声,虢越突然拱手向东祁说出这么一句话,把那斗气的氛围倒是打成了碎片。
东祁听虢越口中说出这句话,有些无言以对,问道:“现在不过申时,虢小侯爷,你倒是说说,你现在是想吃中饭还是想吃晚饭?”
“臣……”虢越为人耿直冷漠,向来不会撒谎,勉强说出这么一句,也没想到确实离谱得有点过分。
“殿下,虢越是想吃霁月斋的杏仁酪和核桃酥了,平日里侯爷府都是家下人安排好的,每天都有,今日突然没吃到,可不就饿了。”
冷时弘替虢越打圆场,东祁只觉得冷时弘这一介儒生,胡说八道起来也挺有模有样的,在场人人都知道他俩这是为单青云打圆场的,只是希望六皇子殿下能给个台阶,别再与单青云计较了。
东祁又看着埋头跪在地上的单青云,无奈叹气,说道:“单卿,以后注意就好,先起来吧。”
单青云起身,冷时弘出手扶了她一把,她站起来微微低头,眼睛看着地上,什么话都不说,明眼人一看便知道这还是心里不舒坦。
虢越又不知好歹地提醒了一句:“殿下,我饿了。”
东祁手一挥,说道:“那今日就散了,有事再送笔。”他起身直直往外走,在三人面前走出一阵风,头也不回,单青云、冷时弘和虢越都能感受到这风里有不高兴的余味。
冷时弘不免像个慈祥长辈一样,劝道:“青云,你逾矩了,他毕竟是君,你是臣,怎可用那种语气质问他。”
单青云心里难过,可绝对不能因为难过拖累这身边好不容易聚集起来的挚友,她扯出一个笑,说道:“知道了,时弘兄,以后不会了。”
“青云,你记住,君臣有别,不要忘了上下尊卑。”
单青云脑子里当然明白这些道理,她守得住君臣,但是实在守不住面对不公,还能和颜悦色地去阿谀奉承,她也相信东祁是明君,只要她不在大庭广众之下折君颜面,东祁大约是不会怪罪她的。
单青云魂不守舍地回到家,只见有两个小厮抱着食盒往里面跑,单青云拦着问道:“急急忙忙地干什么?”
小厮点头哈腰,答话道:“主君明日要启程巡查道府,主母娘子吩咐小的们去大悲寺请些供果来给主君吃,保平安。”
“有没有说去多久?”
“听说要走半个月呢。”
于是,单青云也只得先到主院给单仲贤请一回安,洛芝芳从食盒里挑了两个供果给单青云,让小丫头跟着单青云送到听雪居。
到了听雪居,单青云浑身无力,晚饭也不吃,又呆呆坐在书桌后,一动不动地坐了两个时辰,孙妈妈和如意都看出她那副坚毅的表情十分不对劲,一如既往地不打扰她,属于她个人的思索时间,亲近的人都懂她的心。
等到天黑掌灯,单青云终于有了动静,她抬眼看了看书房一圈,眼神似乎更淡漠了些,轻轻唤了一声如意。
如意先给她换了一杯茶,她桌上那杯茶没动过,已经凉了许久了,单青云伸出手往里扇了扇,如意便凑到她跟前听令,她吩咐道:“明日,你替我找人去百花楼定下寻玉烟晚宴,我有事和她说。”
随后她又把傅小宝叫到屋里,说道:“小宝,你明日去巴虎家,跟盛英说一声,就说我最近心情不好,让她这几天陪我去丰裕街喝茶,也告诉巴虎,外面不安全,让他每天来接一接盛英。”
傅小宝一听是去老大哥巴虎家,满脸高兴,笑着答了一声好。
寻玉烟接待单青云,便不同他人,摆设什么的都不大布置,直接上了二楼,摆一壶好酒,两碟下酒菜,不用假意奉承,承欢伪笑,两人依窗而坐,持酒言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