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穆…”九艉低沉的嗓音,像一道电流,瞬间击碎了他脑海中那些尘封已久的记忆。
那股几乎要将他揉碎的力度,那份灼热的温度,像烙印一样,在他身体上留下无法磨灭的痕迹。
他猛地抬起头,看着眼前那双燃烧着火焰的红宝石般的眼睛,看着那张不分男女的美丽面庞,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慌,像冰冷的海潮般将他淹没。
“爸…爸?”
一个细弱如蚊蚋的童音在他脑海中响起,带着怯生生的希冀。
紧接着,便是伯母尖锐而刻薄的嗤笑:“哟,听听!这是把咱们家当什么了?还真把自己当根葱了?你爸妈早没了!搞搞清楚,我们养着你,是可怜你!”
冰冷的话语,像无数根冰锥,狠狠刺入他最柔软的心房。
“不…不要…”辞穆无助地摇着头,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带着哭腔,“我…我不是…”
他想说什么?他不是那个可以被随意揉捏的玩偶?他不是那个任人欺凌的孤儿?
九艉箍在他腰间的手臂似乎因为他的挣扎而微微一顿,那双深红的眼眸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困惑。
辞穆却已无暇分辨,他紧紧地闭上眼睛,泪水像是断了线的珠子,顺着眼角滑落,滴落在九艉微凉却坚实的肩头。
他知道,自己无法逃脱这份突如其来的、与记忆深处重叠的窒息感。
“呃啊……”一声压抑的呜咽,从他喉咙深处挤出,带着绝望和恐惧,在寂静的葫芦果洞穴中,显得格外凄凉。
辞穆的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银白色的发丝被濡湿,几缕凌乱地贴在他苍白的面颊上,那道狰狞的紫色瘢痕在昏暗中也因此显得格外突兀。
他紧闭着双眼,长长的睫毛不住地颤抖,像是风中残蝶的翅膀,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嘴唇也抿得死死的,唯一健全的左手紧紧攥着身下的干草,指节因为用力而泛起骇人的青白。
迷迷糊糊间,眼前是两个巨大的红色灯泡在晃动,带着审视与恶意。
“小杂种,又偷懒了!”伯母的鞭子带着风声抽来,他哭喊着躲闪。
“哈哈哈,看他那怂样!”堂兄的捉弄和嘲笑不绝于耳。
冰冷的河水淹没了口鼻,他拼命地把不慎落水的堂妹往岸上推……他好累……好忙……
细碎的、压抑的呜咽声从辞穆喉间溢出,断断续续,混杂着模糊不清的呓语:“别……别打……”
“放开我……求你……”又或是更深沉的绝望呻吟,带着无尽的疲惫。
泪水自他紧闭的眼角滑落,淌过嶙峋的颧骨,蜿蜒过那道横贯面颊的紫色伤疤,最终没入鬓发,留下湿漉漉的冰冷痕迹。
对于能听懂万物生灵语言的九艉而言,这些破碎的音节中蕴含的恐惧与绝望,比任何清晰的控诉都要来得汹涌,像最锋利的礁石,撞击着他的认知。
九艉微微歪了歪头,那张精致的脸上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只是静静地凝视着身下剧烈颤抖的人类。
在他的记忆里,这个被他从森林中捡回来的人类,即便是在最初面对他这个异类时,即便是在拖着残缺的右臂、忍受着伤口剧痛时,也未曾流露过如此脆弱的姿态。
辞穆总是温和而沉默,那双灰蓝色的眼睛里,即使偶有黯然,也很快会被一种近乎执拗的平静所取代。他就像一株在绝境中顽强生长的崖边孤草,即便被风雨摧折,也总能默默挺直腰杆,用一种近乎麻木的坚韧去面对一切。
这种突如其来的崩溃,让九艉感到一种异样的触动,一种……从未体验过的情绪,像是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攥住了,有些闷,有些……疼。
他终于不敢再有任何动作,只是小心翼翼地伸出手,用指腹轻轻拨开了黏在辞穆额前的一缕湿发。喉咙里发出一连串柔软的“咕咕”声,像是林间的鸠鸟在安抚受惊的幼雏,笨拙却努力地安慰着怀里的爱人。
不知过了多久,辞穆的颤抖渐渐平息,长长的睫毛微动,终于缓缓睁开了眼。
九艉见他醒了,喉间立刻发出一串短促而轻柔的“啾啾”声,像是在试探,又像是在呼唤。
他歪了歪头,红宝石般的眼珠里清晰地映着辞穆惊魂未定的苍白模样。
他缓缓伸出修长的指尖,带着一丝笨拙的温柔,先是轻轻点了点辞穆,然后又移向辞穆的心口位置,再点了点辞穆微微张合的嘴唇,最后,那手指指向了自己的耳廓。
他的眼神很专注,很认真,像是在说:人类,你,你的心,你的话,我听。
做完这一连串动作,九艉又发出一阵稍微长一些的、带着安抚意味的“咿咿呀呀”声,如同最温柔的海浪轻抚沙滩。
他指了指自己覆盖着鳞片的胸膛,然后伸出双手,轻轻地、虚虚地环抱了一下辞穆的方向,眼神坚定而纯粹。
他的声音再次响起,是一连串高低起伏的、如同在水中歌唱般的鸣音,带着某种古老而郑重的承诺:鱼,不懂你的过去,但鱼,会一直对你好。
外头的夜风吹打着葫芦果洞口的草帘子,发出“沙沙”的声响。洞内,辞穆脸上的惊恐慢慢褪去,只剩下被梦魇耗尽力气后的疲惫与茫然。
他轻轻舒了口气,身体不自觉地向九艉坚实而带着海洋微凉气息的尾巴依赖地靠了靠。“我没事,”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虚弱,“只是……想到了一些以前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