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分两头。
在解学龙等人忙碌了三天后,三队身着锦衣卫以及大量灰暗色鱼鳞纹官差服饰的马队,先后便从杭州城与南城西进入了杭州城。
随着这近一千人的人马而来的,还有羁押在人群里十三车囚徒。被羁押在囚车里的这些囚徒全都是来自衡州、金华、处州三府的贪官,而这些贪官的人数量是足足有二百余人,全都是与走私大案有牵扯。
随着这三支队伍进城,整个杭州城便就陷入了一种奇怪的氛围里,各个大族皆是观望,普通百姓则是变的连门也不敢出了。
“什么?!有大批番役进城了?”
布政司衙门内,身为浙江左布政使的吴伯舆是惊疑不定,手上刚刚端起的茶杯,都因这突如其来的消息给打翻了。
“正是,据守城的钱三千户禀报,在今天一天里,我城陆续进来了三队人马,为首之人全是身着镇府司的服饰,而且也有不少东厂番役。”
“看来这是那位来了。快准备宴席,本官要宴请那位!”
“是,卑职这就去办。”
听到这消息,吴伯舆当即意识到了不妙,赶忙命人准备宴席。
没错,能调动大量番役的人,除了东厂的那位就没有别人了。
就在吴伯舆忙着召集属官准备宴席的时候,曹化淳等一行人汇聚在了商业司衙门。
而他们之所以没第一时间去布政司衙门,主要还是因为他们想先找一下张书缘再说,毕竟他们此次南下的任务可是查清这南方数省的走私。
可等他们齐聚到商业司衙门后才发现,张书缘竟不在此间,只有被停了职的毕际壮留守在这里。
见是毕阁老的儿子在,曹化淳等人便就拱手与他见礼。
“岂敢岂敢,应当是小子向三位大人见礼才是。”
毕际壮虽是毕自严的儿子,但说到底,地位和身份还是难以与面前这几位相提并论的,更别提他现在还是被停了职的状态。
“诶,毕侍郎年少有为,年纪轻轻便已进入了商业司,未来可是不可限量啊。”
面对着毕恭毕敬的毕际壮,曹化淳、范景文二人是对其赞赏有加,在他们眼里这毕际壮举止有礼,毫不做作,一点也没有市井传言中的那般虚弱。
没错,毕际壮的身体孱弱并不是什么秘密,所以当朝的大员基本都或多或少的听到过一些传闻。
“岂敢得如此赞誉,小子不过有幸被张阁赏识,还请曹公入内。”
由于衙门内的那三位侍郎不在,于是这被停了职的毕际壮便代替张书缘招待起了这位大太监。
给众人都倒了一杯茶,毕际壮才打开了话匣子。
“敢问曹公是来找我司部堂的吗?”
“正是,不知你家部堂现在何处?”
“启禀曹公,我司部堂不在城中,于前日出了杭州,具体是去了哪里,小子也不知道。”
张书缘离开并不是什么秘密,但具体是去了哪儿众人就不清楚了。
“哦?出城了?”
听到这话,曹化淳便与范景文对视了一眼,下意识就感觉到了什么。
“毕侍郎,本都督问你,这城中可是发生了状况?”
虽然曹化淳二人是刚刚入城,但身为高层的他们还是明锐察的觉到了异样。
“是这样……”
见面前的二人询问,毕际壮想了想便决定将想事情给说出来了。
在他的眼里,眼下的东厂是和自家部堂站在一条战线里的,若是商业司有难,这东厂想必是不会不管的。
“哦?竟有这样的事儿?”
“是啊,小子也十分纳闷,那日我不过是差人去探询了一番,那悦来酒楼的老板就自缢了,这实在是令人想不通。”
“嗯,此事毕侍郎安心,本都督定帮你司查明。不过前提是你和你下属没有贪赃枉法,要不然,本都督定亲自羁押你!”
“小子明白,请曹公明鉴!”
说着,毕际壮便起身跪了下来。
“嗯,起来吧,你将事情经过与我等讲述一番……”
时辰一点一点的过去,仅用了半个时辰,曹化淳三人便听明白了。
“嗯,本都督明白了,你且去将那解侍郎喊来,我等有话要问他。”
让毕际壮退下后,,曹化淳便就与范景文商量了起来。
“梦章(范景文的字)此事你怎么看?”
“摁,此案着实怪异,嘶…难不成是那悦来酒楼老板,身负刑案被吓自缢了?不应该啊,就算他身负刑案这早不出事,晚不出事偏偏是在我等稽查这走私之时,难不成是……”
轰的一下,范景文瞬间就想到了一种可能,那便是有人在借着打压商业司的事情,阻挡他们查案。
“梦章的意思是,此事是布政司?!”
“曹公,按常理说应该就是这样,您想,这要是张阁的事受阻定会被陛下以“办事不利”的名义召回京师。而张阁又是负责此次稽查走私的领衔之人,倘若他被召回了京师,那你我所办之事不被搁置了吗?”
范景文说的不错,一旦张书缘被召回京师,首当其冲便会迎来百官的攻讦诬陷,进而导致这走私大案就此作罢。
当然,这也有可能皇帝会让他三人继续查办,但因争斗所耗费的时间就不知会有多久了,这说不准,等他们再来稽查的时候,那些涉案之人早已是洗白了自己。
“那你说你我二人该当如何?是去布政司摊牌,还是帮着商业司彻查这苛商一案?”
曹化淳是在思量这此事的难易,而他方才答应毕际壮的说辞,也不过是些场面话。
也是,身在明末官场,家国大义这种东西,是这些个忠臣良将想做想要的。可想要做成自己想做的事情,首先便是要保证自己能活着不被乱流裹挟。
而他们的犹豫也正是看到了这“苛商”背后的隐患,因为这件事一个不好就会掀起大乱。届时税负重地生乱,那他们这些参与的人,自然会难逃其咎被有心之人扣上个“助纣为虐”的帽子被捕入狱。
“我想想……”
曹化淳在揣度其中利弊。
可就在此时,一声“都督,解侍郎求见。”的声音从商业司的大厅外传了进来。
听到这声音,曹化淳便知道不能在犹豫了。
“梦章,此案我们得管啊。”
深吸了口气,曹化淳便看向了范景文。
“嗯,下官也是此意。”
在方才,不单是曹化淳在思量,范景文也在揣度,但好在他二人也不是个怕事的人,再加上此行都到这关键节点,万一就这么前功尽弃了,他们也不甘心。
“好,既然如此,那此案就拜托梦章兄了。”
在这小半年来,曹化淳早已是和范景文二人混熟了,除了在明面上二人是以官职相称,但在没人的时候则就是直呼其名了。
当然,喊名字这事也只有曹化淳喊范景文的份儿,范景文则仍旧称呼其为都督。
没办法,他二人的官品压根就不在一个层面上,一个都察院佥都御史岂能和东缉事厂掌印太监相提并论?
“嗯,着他进来吧。”
“是!”
决定好了要下场之后,曹化淳便示意门外的番子放解学龙进来了。
对于这位,曹化淳二人自然是有着很深的印象,毕竟这家伙的战斗力可是不俗的。
据史书记载,他解学龙于天启二年升任刑科给事中后,便弹劾了辽东招练副使刘国缙,称其请帑金十万赈灾多有贪污使其获狱。
后来他更是为天启朝的刑部尚书王纪站台,称“王纪亮节弘猷,召置廊庙,必能表正百僚,裁决大务。”。
当然他也因此被魏忠贤给记恨上了。
虽然他是被记恨了,但他却没有退缩,仍旧是弹劾了川贵旧总督张我续贪淫漏网,新总督杨述中退缩卸责。
只不过,魏忠贤是天启帝的人,川贵总督又是魏忠贤的人,所以自然也就没受什么大惩了。
反观解学龙,却是因这二事被升官,出任了刑科右给事中。
只不过好景不长没过几年(天启五年),他便被魏忠贤指使御史智铤,弹劾解学龙及编修侯恪,为东林党鹰犬,遂被天启帝削了官籍。
而他再被复起就已经是到了崇祯元年了。
这也许是他看不惯魏忠贤所做的腌臜事,又或许他真是东林党人,可无论如何他早已是被众人看成了东林党一员。
不过,这不得不说,解学龙还真是一位能吏,为大明立下了诸多功绩,要不是因为党争的话,恐怕他会是一位了不得的大臣。
说实在的,在东林党里不全是只知争夺利益之人,也有很多想做实事的实业家,就比如解学龙这种人,他所做的事情就不少,先是检举魏忠贤,后是巡抚江西平叛,最后更是在南京城破时,投江殉国。
当然,除了这些功绩外,他的确也不是一个干净的臣子,毕竟这明末的官场主打一个和光同尘。
“下官解学龙,拜见曹都督、范御史!”
解学龙进来后旋即便躬身见礼。而他目前的官位并不高,拥有的正式身份还是正七品的户科给事中,至于他担任的商业司右侍郎,则还需要根据他办事的成绩来确定去留。
没错,包括毕际壮在内,他们这四位侍郎都需要以成绩来说话。
“嗯,起来吧。本都督听闻了你商业司之事,眼下情况如何啊?”
微微颔首,让解学龙起身,曹化淳便就直入主题了。
“启禀都督,此苛商一案,下官已接手三日。据下官调查,那悦来酒楼老板自缢实有蹊跷。”
“哦?怎么说?”
“据下官调查,那酒楼老板自缢当日,还曾于街坊四邻攀谈饮酒。而从街坊口中询问得知,此人已在城中立足三代,为人也极富盛名,时常接济落魄百姓。除此之外,下官还去了刑部询问,发现此人并无任何案件在身。”
听到曹化淳的言语,解学龙并不意外,因为这稽查走私一事早已是和张书缘深深捆绑了,一旦他被召回京师,只怕这案子就要烂尾了。
“是吗。那你可查那老板于自缢前见过何人?”
“这个…下官已经在查了,可…可碍于此人的产业,下官一时还没有所获。不过,下官听店铺街坊言语,那老板自缢当晚曾被城中赵氏邀约。”
“嗯,那钱氏可曾探查?”
“这钱氏下官已经再查了,想来不出两日便可有所收获。”
“好,既然如此,此案本都督便帮上一帮,稍后你于我镇抚司王千户沟通下信息。具体需要多少经办人员你可直接与他商议。另外为办此案范御史也会相助一二。”
说着,曹化淳便拍了拍手,紧跟着就从屋外走进了一位皮肤粗糙的汉子。
“是,下官多谢厂督。”
听到这话,解学龙瞬间就心中大定,要知道这可是镇抚司的人呐,那手腕可风格完全不是这地方衙门可比的。
“好了,你下去吧。本都督要休息一二。”
“是。”
范景文与解学龙同时拱手告退,厅内便只剩下了大理寺寺正石文器与被停了职的毕际壮了。
“都督,这范御史有事去做了,那…那下官……”
见人都出去了,身为大理寺寺正的石文器便有些纠结了起来。
说实话,这桩案子,他是真不想出力帮忙,但奈何上面的两位大佬都出手帮忙了,自己再不做点什么,恐怕等回京后会被这三位给参上一笔了。
“此事你就别管了,稍作休息,稍后随我去赴宴。”
作为大明朝顶层的宦官,曹化淳自然晓得地方官府的习性,以自己的身份,恐怕那吴伯舆会给自己设宴款待自己。
这不,话音刚落没多久,外面的番役便进来通报了。
听到声音,曹化淳不禁摇头苦笑,但转眼间就收起了笑容。
“说曹操,曹操就到。走把石寺正随都督去赴宴……”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