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下检测点的空气永远带着一股潮湿的霉味和浓重的粉尘。安全帽上的矿灯是唯一的光源,在幽深的巷道里投下摇晃不定的光斑,映照出岩壁上嶙峋的怪影。陈默弓着腰,仔细检查着一段老旧管道的焊缝,冰凉的金属触感透过薄薄的帆布手套传来,冻得他手指发麻。
他刚完成一个高难度的仰角检测,整个人几乎悬在半空,全靠腰间那根磨损严重的安全带维系。汗水混着黑色的煤灰,顺着他的额头、鬓角往下淌,流进眼睛里,刺得生疼。他只能用力眨眨眼,用沾满煤灰的袖子胡乱抹一把,视野里留下一片模糊的黑影。
身体已经疲惫到了极点,每一个关节都在发出酸涩的呻吟。但更沉重的,是压在心头那块无形的巨石——杨家要求的“精神损失费”和“厂子周转金”,像两把悬在头顶的利剑。张磊的警告和无奈的眼神,也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像细小的蚊蚋,时不时叮咬一下他那固执的防线。
“陈工,这段怎么样?”旁边一个年轻的技术员凑过来问。
陈默定了定神,强打精神,指着焊缝上一处细微的裂纹:“这里,深度目测超过标准了,得标记返修。”
“好嘞!”技术员麻利地拿出工具做标记。
看着年轻人充满干劲的身影,陈默心里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苦涩。他曾经也有过这样的热情和专注,可如今,生活的重压和情感的泥沼,早已将他所有的精力都榨干了。支撑他继续下去的,只剩下一种近乎麻木的本能和对母亲、对那个摇摇欲坠的“家”的责任。
终于熬到了交班时间。拖着灌了铅的双腿爬出井口,凛冽的寒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瞬间带走了井下那点可怜的暖意,冻得他一个激灵。他麻木地走向淋浴房,冰冷刺骨的水流冲刷着身上的煤灰和汗水,却冲不掉心头的阴霾和疲惫。
换回那身洗得发白、袖口磨损的旧棉袄,陈默裹紧衣服,缩着脖子走向公交站。暮色沉沉,站台上零星站着几个同样疲惫不堪的身影。他找了个角落,背靠着冰冷的广告牌,闭上眼睛,试图驱散脑海里那些混乱的念头。
杨雪委屈哭泣的脸、张磊痛心疾首的警告、杨父拍着他肩膀施加的压力、厂里那些模糊却恶毒的流言…像走马灯一样旋转。他感到一阵眩晕。本能地,他选择抓住最熟悉、也最能让他心软的那张面孔——杨雪哭红的眼睛。
小雪是无辜的。她只是太柔弱,被那些恶毒的流言伤害了。磊哥…也许是误会了。杨家…虽然过分,但也是为了小雪好…他需要保护她,安慰她,让她知道,他永远相信她。
一个模糊而笨拙的念头,在陈默疲惫而固执的脑海里逐渐成形:或许…晚上吃饭的时候,可以试着问问她?用最温和的方式?让她知道,他是关心她的,是站在她这边的?只要他小心一点,别刺激到她脆弱敏感的神经…
公交车在刺耳的刹车声中停下。陈默随着人流麻木地挤上车。车厢里拥挤不堪,充斥着汗味、烟味和各种体味。他抓着冰冷的扶手,身体随着车辆的颠簸而摇晃,目光空洞地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被霓虹灯切割得光怪陆离的城市夜景。那些闪烁的灯光,像无数双嘲弄的眼睛,注视着他这个疲惫不堪、试图在流言风暴中为妻子笨拙地撑起一把破伞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