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豁出去?”
南引枝神色微怔,
“我愚钝,还请崔郎君不吝赐教。”
想了想,似乎觉得要人提点有些占便宜,她又补充道,
“但有能为崔郎君效力之处,也请崔郎君不必客气。”
这也本是崔郎君想要的话语,只是如今应下,倒显得他这人唯利是图。
他不是小人,他是君子。
且南引枝似乎愚不可及,崔叙伦并没有收她为己所用的心思。
不过,话既然说到这儿,崔叙伦自然也会指点她:
“御史台掌纠察官邪,肃正朝纲,南娘子或可一试。”
御史台下设台院,直接受理京畿案件。
金吾卫虽掌琼都治安,却受御史台“监临”。
崔叙伦猜想,南引枝或许会疑惑,为何要她去找御史台递状。
但他没想到南引枝先犹豫问道:
“庄子归西县管辖,不能去寻西县县令么?”
这个问题让崔叙伦哑口无言。
他三岁识字,六岁能诗。
素日交往的人,大多凭借自己的心意。
虽大多逊色于他,但也属常态,也在他的算计之内。
且他自诩待人宽容,遇上愚笨之人也不疾言厉色。
但这南娘子,乃他平生所见,能排进前三的蠢得挂相之人了。
他长吸一口气,闭了闭眼,才道:
“南娘子,你莫要忘记,西县县令背后所仰仗之人是谁。
也要多想一想,主审谋反一案的人,又在朝中担任、何要职。”
言尽于此,崔叙伦自认为点清缘由。
往常他与旁人说话,也不需要点到这一步。
不过,他担忧以南引枝的智商,所以才说得这么透彻。
眼下,他抬眼扫去,却留意到,南引枝睁着一双困惑的眼睛,迫切注视着他。
崔叙伦宛如嘴巴里塞了一把黄连。
他深吸一口气想,或许他不应该从西县县令的家世来切入话题。
而应该同她说,西县令廨不好干涉更高层级的卫府。
这样,南引枝就会明白,西县县衙不好管右金吾卫的事。
但他后悔也来不及。
只能咽下这看似外表裹着糖衣,实则内里发苦的黄连。
好在,他也不算哑巴。
崔叙伦长长舒出一口气,手指沾上茶汤,在石桌上缓缓写了一个字——“宪”。
结果,南引枝不仅面露迷茫,反倒连眉头也蹙起了,一副不懂的模样。
她简直对时事毫不敏感。
崔叙伦吐血的心情都有了,仿佛挂着三条横着的黑线。
似乎在说,你认真的吗?
谢天谢地,小宁替他解围。
而清露想起之前搜集到的,关于南娘子的情报。
手掩着唇,小声在崔叙伦耳畔,用气音说“失忆”二字。
崔叙伦的神色才逐渐恢复正常。
而另一厢,小宁正和南引枝咬耳朵:
“朝中国舅的爵位封号,正是此字。”
“哦……”
南引枝恍然大悟,又用帕子挡住唇角,“自以为”低声说:
“那位权倾朝野的国舅,爵位是宪国公吗?”
小宁点点头,南引枝面露了然之色。
清露看不过眼,默默别过头。
崔叙伦右手缓缓揉着太阳穴。
这南娘子脑子不好,他应当怀有同情心,对她多上几分耐心。
他给自己洗脑。
但架不住南引枝忽然“对上”他早先的脑电波。
她咽了一口口水,尴尬笑了笑,不好意思说:
“可右金吾卫的官署敷衍此事,难道御史台就不会官、官相护吗?
万一他们神仙打架,我这个小鬼遭殃,被他们轰成炮灰怎么办?
到时别说伸张冤屈,我的小命,只怕很快就要休矣。”
南引枝心有余悸地拍拍胸脯,毫不在意在崔叙伦面前,完全表露自己胆小懦弱的一面。
崔叙伦心中呵呵,但也多瞧了她一眼。
这一眼给新奇的“炮灰”一词。
因着它生动。
也就是这一眼,让他注意到南引枝的脸煞白。
他转而勉励自己,要不以常人的思维去揣摩南引枝。
反要将她当做稚童来看。
如此,他看顺眼南引枝两分。
也留意到南引枝话里的意思。
她似乎模糊意识到,这事有关她性命的安危,倒有些趣味。
崔叙伦颇感苦中作乐,便是如此。
他心里这般想着。
然而,令他想不到的事情更多。
南引枝忽然一拍大腿,又朝他竖起大拇指,一副他很厉害的样子。
且双眼圆睁,期待地看向他,但神情似乎有些忐忑。
似乎下一刻,她就要搓起手来。
南引枝道:
“崔郎君乃高风亮节的君子,索性不如帮人帮到底。”
南引枝眨眼,觍脸道,
“不知崔郎君能否帮忙引荐,一个身份合适又行为妥帖的中间人?”
她打着让人代理此事的主意,且这人能让她借借势。
南引枝脸皮厚得很,打蛇随棍上,把崔叙伦架起来。
又继续道:
“我身份卑微,于琼都所识之人,只有崔郎君身份最为贵重,品行最为高洁。
要是此事崔郎君不能帮我,约莫……我只能坐以待毙了。”
南引枝双手手心朝上一摊,眉毛往下耷拉,一副可怜又无奈的模样。
清露见此,心中也不免多上几分怜惜。
更别提素来自诩待人宽容的崔叙伦。
他感慨道,如南娘子所说的这般话,大概也是蠢人的生存法则吧。
遇到危及性命之事,第一反应就是找个强有力的依仗。
话递到这儿,他也短暂陷入沉思。
依他本意,这南娘子本为先锋,只是这先锋现如今畏难不前。
但此时让他弃了这颗棋子,他又心生不甘。
这——可如何是好?
崔叙伦轻摇竹骨扇,眼角扫过南引枝忐忑的面色,双眼微眯道:
“此事——可行。”
话音刚落,南引枝猛然抬头,随即唇角绽放一个大大的笑容。
她高兴地抚掌,立马起身朝他恭敬行礼,真心诚意感激道:
“崔郎君,有您这句话,我心安矣。”
她郑重道谢。
崔叙伦起身,行揖礼道:
“南娘子客气,其实崔某也有一事,想请南娘子帮忙。”
他侧目一瞥,南引枝微微歪头,似乎在困惑。
反倒南引枝身旁的小宁,眉间完全卸下戒备之色。
他才放下心来。
如此,也能解释他为何邀南娘子前来。
哪怕南娘子心智再简单,但她身边那位侍女,难免会疑心他的来意。
他不想节外生枝。
眼下,也正如他所料。
南引枝并未“察觉”他的想法,开始欣喜自己能给他提供“助益”。
崔叙伦心觉好笑,他不认为这位和离的南娘子,有这个能耐帮他。
但他依旧用指节扣了两下扇面,清露了然,取出一卷桑皮纸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