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戒醇缓缓开口:
“女施主的面相,正是绝处逢生的面相。”
南引枝激动地掀开眼帘,眼神中尽数是孺慕。
有些灼烫了戒醇,他微偏移视线,不远不近落在南引枝月白色的襦裙之上。
裙边似乎绣着连翘的纹样,颜色略含几分俏皮。
南引枝决意再试探戒醇,她想知晓,如戒醇这般,曾身居高位的人,对她又有几分包容。
她说:
“便借戒醇法师吉言,说来前不久,我落了水。
虽怜悯那侍女一家落难,但幕后真凶还逍遥法外,我心难安。
也不知法师是否能再度帮帮我,算一算那真凶的方位。”
南引枝一脸期盼盯着戒醇瞧,双手合十作期盼状,多了几分活泼。
戒醇微微侧目,琉璃念珠的清脆声稍稍急促些:
“女施主,我佛戒律,禁相面占卜。
我于女施主观面已是破例,还请女施主莫要与贫僧为难。”
南引枝心中有数了,戒醇虽为出家人,却未抛去凡心。
他调查她,默认有人在背后操控此事。
南引枝与戒醇道歉,又问他与佛法有关的道理,纠缠小半个时辰,才笑着退出这禅房。
临走前,她瞥一眼罗汉榻上小几摆着的棋盘,棋子还摆在原来的位置?,似在等待它的执棋者进行下一步博弈。
戒醇于她如此有耐心,的确不同寻常。
恐怕又做了些与她于心有愧的事。
会是什么呢?
宁国公府也朝她出手了?
南引枝麻木不仁,让暴风雨来得更加猛烈些吧,债多压身不发愁。
这一日,她没有在灵源寺逗留,连午膳也未用。
她昨天来这灵源寺之前,差人给西县的县令夫人苏夫人送了帖子。
邀她下午于新丰楼一聚。
苏夫人爱看戏,而她前不久才让小宁请人写了几折戏。
正好可以先请这位苏夫人掌眼,这也是她恢复记忆才想起的。
这是临时安排,作为惊喜节目,大抵能够增加苏夫人对她的好感。
依据她对苏夫人的背景调查,这位苏夫人出身关陇士族苏氏。
其丈夫身为西县县令,官居正五品上。
她与宪国公夫人关系尚可。
但琼都城的贵妇人太多,她往往需要处于讨好他人的角色。
且西县县令一职归根结底乃地方官员,与中枢的差距显着。
尤其,关陇士族大多以出将入相为目标。
苏夫人要频繁参加琼都城上层活动,维持其存在感,但又难免因地方官员夫人的身份,遭遇一定的冷遇。
何况,她丈夫如今年逾四十,还处于西县县令一职,离中枢的位置还远得很。
即便她夫君也属宪国公心腹,但在这遍地权贵的琼都城,谁又没有后台。
南引枝心想,只要苏夫人会来,她就有办法把苏夫人捧得高高的。
而苏夫人也的确来了,专人把苏夫人引至包厢,南引枝郑重接待了她。
这其实,也并非她和苏夫人的首次见面。
江子义祖父母和江父去世,西县县令还是苏夫人的夫君。
他们一家子还来文安伯府,给他们上过香。
等大和二年,南引枝除服,要给这些来祭过的人回礼。
说交情,也有几分。不过,她如今都和江子义和离。
且文安伯府也没有拿得出手的人,自然,这交情也算不上什么。
两厢见面,南引枝和苏夫人见礼。
苏夫人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瞧着和气极了,见人先带三分笑,给人一种如沐春风之感。
即便如南引枝这般,既无身份也无地位的人,苏夫人神情中也未表露出一丝蔑视。
相反,南引枝抛出的话题,苏夫人都能接上,且还能顺着话一直往下说。
这才是真真在贵妇圈里练出来的真本事,南引枝自诩自己远不如这位苏夫人。
两人互相问候一番,又渐渐从琼都城吃的说起,又聊了一会儿城中风靡的衣裳首饰。
说得口干舌燥,小宁给她们添了好几次茶。
东扯西扯了一刻功夫,南引枝表明来意:
“也亏得夫人不嫌弃我,愿意接了我的帖子来赴宴。
我手下的管事,和城里万胜乐社的社头相熟。
这几日,这万胜月社编了一出新戏,说要请我指点。
我是个俗人,哪会这些啊,只会睁眼瞧。
但夫人不同,夫人出身有底蕴的世家,见闻广博。
这新戏啊,我只能觍着脸,请夫人一观了。”
苏夫人瞧一眼南引枝,笑着放下茶碗,用帕子轻拭嘴角,起身说:
“你啊你,原是等在这儿,那咱们走吧。”
苏夫人一抬胳膊,南引枝笑着扶上,两人神态亲昵。
一行人又改去新丰楼的后院。
这里临时在树下搭了戏台,又立了帷幕屏风和遮阳棚子。
棚子下摆了几张舒适的靠椅,靠椅之间又有小几,上头放着瓜果点心和茶水。
“南娘子,看来这准备还挺充分的啊。”
苏夫人意味深长道。
南引枝亲自帮苏夫人倒茶水:
“只盼今天这戏能让夫人满意。”
南引枝双手捧着茶碗,苏夫人接过,浅抿一口,齿颊留香。
她两眼一亮,不由自主喟叹一声:
“好茶!”
南引枝懂了,低声吩咐一旁的小宁:
“待这出戏结束后,别忘记把这茶叶也包上两份,添给夫人尝尝鲜。”
苏夫人挑眉,略找一个惬意的姿势坐好,又顺手剥了一颗咸花生,问道:
“今天这戏,主要唱的什么内容?”
小宁从社头那,拿来两份长条戏折子。
南引枝接过,呈上一份给苏夫人,苏夫人接来随手一翻,戏名那还空着,她唇角微勾。
有意思,真有意思。
指尖划过戏折子封皮上的金色莲纹,苏夫人瞧一眼剧情梗概,眸色渐深。
她道:“开唱吧。”
渐暖的春日里,装扮好的优伶,着素色襦裙,面涂薄粉,右颊点啼妆。
她左手握小鼓,右手执鼓槌,边踏舞步边唱。
唱完第一折,商户女王绫娘热孝期嫁仕宦之家,苏夫人若有所思望向南引枝。
唱完第二折,家贼勾结歹人掳走王绫娘,忠仆护主身亡。王绫娘小产归家,欲为忠仆治丧,却只能自请下堂。
苏夫人捻帕拭泪,痛骂:
“这一家子真缺德,这女儿家可真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