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宁从新丰楼叫了一桌相当令人有食欲的席面,有酒有肉有菜。
秦照临脚还没迈进膳厅。
煎烤鲜虾混着羊肉锅子沸煮的气味,扑鼻而来。
她眉眼舒展开来,不自觉加快脚步。
再一进门,又瞧到整个八仙桌摆满了各种菜色,中间煮着一个锅子。
还左右各摆着一个小榻几,上面也放着碗碟。
让她有一种过年的感觉。
老秦的感触也大差不差,只是他的表现没有秦照临的含蓄。
他深深吸一口气,闭上双眼,让自己的大脑徜徉在佳肴的香味中。
许久,才喟叹一声,睁开眼看向这琳琅满目的菜品。
酥油饼、鱼脍羹、红烧羊蹄、片肥鹅、奶汤炖鸡、鲜炒五花、再有炒时蔬、时鲜瓜果……
大大小小的盘子,足有二十余数。
有一种吃了这顿,可能没有下顿的不真实感。
老秦咽了一大口口水,又摸了摸肚子,眸光微动。
少顷,三人到齐,小宁和阿婉在偏屋另开一桌。
南引枝乐呵呵请老秦上座,老秦有些意外,却没有推辞。
秦照临不知道南引枝葫芦里装着什么算盘,抱臂瞧着她忙上忙下。
又是给他们亲自舀汤,又是举起汤碗以汤代酒。
南引枝轻咳两声,起身道:
“今天,在这个特殊的日子,咱们一家人相聚在此,这——是缘分。
我满饮此汤,姨丈和阿临姐请随意。”
南引枝闻着羊汤的气味,屏住呼吸,闭上眼,咕咚咕咚几口下肚。
末了,把碗朝下翻过来,露出一副笑眯眯的模样。
这是下血本了。
秦照临笑着摇摇头,也端起汤碗饮尽羊肉汤。
南引枝看向老秦,老秦在秦照临喝完后,也一口干尽。
见状,南引枝松了口气,温声催着他们吃菜。
老秦毫不客气,一筷子先夹了只羊蹄。
秦照临却没用筷,说实在的,南引枝的行为太反常了。
她猜想,只怕遇上大事了。
她有心想问,但都被南引枝不动声色搪塞回去。
如此这般,秦照临清楚,南引枝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了。
能帮上忙的并不是自己,而是……
秦照临透过眼角斜瞥一眼老秦。
便宜爹一声不吭和羊蹄较劲,羊蹄筋在他嘴里发出咯嘣脆的声音。
秦照临纠结一会儿,决定主动挑起话题:
“……咳咳……那卫兵和您有关系吗?”
南引枝眼睛一亮,这话不是在问她。
果不其然,老秦嚼肉的动作一顿,仅剩的左眼眯了眯,里面似乎跳跃着某种名为喜悦的火苗。
他闷着嗯了声,随即嚼肉的动作,变得文雅许多。
但从他略沧桑的脸,可以读出他心中的忐忑。
南引枝虽没加入话题,但她明白秦照临正在帮她。
她向秦照临,投以感激的一瞥。
但秦照临的心神不在此中,她想了想才憋出下一句话:
“下次不要这样了。”
老秦不敢瞧秦照临,他怕自己闺女脸上写着失望。
他闷着点头,嚼肉的频率快了些。
气氛逐渐诡异起来,南引枝身子猛地抖了一下。
一时之间,她也分不清,究竟谁才是爹。
她左瞧瞧,右瞅瞅,干巴巴说了几句,让大家吃菜的话,又往锅子里倒了好几盘羊肉。
筷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搅着碗里刚夹来的虾。
她之所以请老秦和秦照临吃饭,是有缘故的。
那夜,老秦歇在马棚附近的屋子里。
按说,马儿跟着其余人走了,老秦不可能不知晓。
老秦素日爱马,平日里伺候马,就像伺候自己的祖宗一样。
他们之间建立了深厚的感情。
马儿丢了,老秦真不知道去哪儿了吗?
还是……他不太想说?
或许……他认识那天那位的脸?
老秦以前乃军中之人,据她所知,参加的大大小小战役无数。
怎么着,也算立下不少功劳。
毕竟他还活着,本身就证明他的实力。
不说封个折冲都尉(地方军府最高长官),但也不至于连个校尉都捞不到吧?
(军府置折冲都尉一人,校尉六人。兵以三百人为团,团有校尉;五十人为一队,队有正;十人为一火,火有长。)
虽然老秦鬓角有不少白发,但南引枝查过,这位姨丈如今的年龄,可是连五十岁也都没有。
难道大洛当了兵,还能五十岁也没有就退役么?
南引枝想不通,她夹起虾子,塞入嘴中,腮帮子一鼓一鼓。
总之,这位姨丈一定没有他表露出的朴实。
而眼下,她的确也需要从他嘴中套取消息。
至少,她推测,天子隐瞒身份从宫中出来。
那他一定有回去的方式,这密道或许就在钟南山麓某处位置。
且有人接应他。
她不需要清楚密道在哪,但她想知晓,如何才能尽快把信递到天子手中。
而她那匹消失的马所在之处,正是她的欲寻之处。
南引枝机械地嚼着虾子,连着虾壳一起咽下,顺带补钙。
这顿饭,三人都吃得心不在焉。
秦照临身为医者,也见过不少生死。
只因那士兵拿了她银针,老秦就结果了他,她心中难以接受。
但她心里又有一个小人,在和她说,可能便宜爹有其他的原因,才会要了那卫兵的性命。
他在战场上,见过无数敌人死亡,每天睁眼都会有不少同袍牺牲,谁也不清楚自己会不会是下一个。
但她和便宜爹的隔阂,已经如一道厚实的墙壁立在那儿了。
且严格来说,她算方外之人。秦照临心绪剪不断,理还乱。
她本来想关心便宜爹几句,但想到便宜爹经历的过往。
而她娘曾遭受的磨难,自己年幼时遭遇的苦楚,她终是选择了沉默。
没人能代替年少时的自己,去选择原谅。
即便是如今的自己,也不行。
现在这样,挺好的。
这顿花了好几十两的席面,就这么没滋没味过去了。
大家基本只夹自己面前的菜,有一大半的菜都没有动过。
饭后,秦照临怀揣着复杂的心情,率先离开了膳厅。
膳厅里,只余南引枝和老秦两人。
老秦寻了根竹子削的细签在剔牙,而南引枝放下筷子,打好了腹稿。
她先寒暄问了几句菜的味道如何、有没有吃饱这些场面话。
老秦咧着大牙直说好。
虽然他和自家闺女没说上几句话,但能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他已经很满足了。
而且,如今回忆起来,他闺女还关心他。
南引枝觑着老秦脸色,一鼓作气起身,恭敬问道:
“姨丈,请问您清楚,上次跑丢的那匹马,如今在何处落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