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一阵阴风吹过,卷起坟前几缕枯草,直直扑向无字碑。
萧无漾猛地抬头,恍惚间,他仿佛看见石碑上浮现出众人的身影:夫人骑着马,嘴角噙着轻笑;
陈恪挥舞着手中长枪,英姿飒爽;
罗信在一旁舞锤耍宝,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常龙常广笑着喊了一声姑父;
王霸端着酒碗,向他招手示意……可眨眼之间,幻象消散,只剩下冰冷的石碑。
萧无漾就这般跪在冰冷的土地上,整整一日一夜,纹丝未动。
干裂的唇瓣早已毫无血色,却固执地不肯饮下一口清水。
风掠过乱葬岗,扬起沙尘,簌簌地落在他僵直的肩头,唯有偶尔颤动的睫毛,昭示着他尚存的生机。
他的脑海中不断回放着那些刺痛心扉的画面,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渗出的血珠将坟前的泥土晕染成暗红。
悔恨如毒蛇般啃噬着他的灵魂——若不是自己执意带领兄弟们踏入蛮荒之地内城,若不是那日在混乱中仓促逃离,这一切悲剧又怎会发生?
滚烫的泪水无声地坠落在坟茔上,溅起细小的尘土,却冲刷不掉心中蚀骨的自责。
这世上若真有后悔药该多好,他无数次在心底呐喊,可现实如同这乱葬岗的风沙一般冰冷无情,无论他如何悔恨,都换不回那些鲜活的生命。
一天前,黑泫领了秦霜的命令,率领众人前往乾坤赌坊,试图拦下萧无漾。
可他们不辞辛劳地守了整整一日一夜,却连萧无漾的半点踪迹都没寻到。
黑泫无奈之下,只得留下几个暗哨,匆匆赶回罗刹族复命。
“族长!赌坊附近都找遍了,可压根没瞧见萧兄弟的身影啊!”
黑泫的语气中满是焦急与无奈。
秦霜猛地站起身来,手中的茶盏重重砸在桌上,茶水四溅:“怎么可能?就凭他的性子,定会不顾一切去报仇!这一天一夜,他究竟去了哪里?”
她在房间里来回踱步,眉头紧紧皱起,眼中满是疑惑与担忧。
突然,她像是想到了什么,眼中闪过一丝光亮:“罢了,你把人都撤回来吧!”
黑泫虽满心狐疑,却不敢多问,抱拳领命,将族中暗哨尽数召回。
夜色深沉,秦霜独自翻身上马,如离弦之箭般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她一路疾驰,终于在夜半时分赶到了城西乱葬岗。
此地本就阴森恐怖,夜晚更是死寂一片,阵阵阴风吹过,带着彻骨的寒意。
荒草丛中磷火闪烁,若有若无的呜咽声让人毛骨悚然。
但秦霜却浑然不惧,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找到萧无漾。
在乱葬岗的深处,她终于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月光如水,静静地洒在乱葬岗的几座新坟之上。
萧无漾宛如一尊石像,静静地跪坐在坟前,身影显得格外单薄与孤寂,任由清冷的月光将自己笼罩,仿佛与这夜色已然融为一体。
秦霜远远地伫立着,望着那道落寞的身影,眼眶瞬间被泪水浸湿。
心中翻涌着千言万语,可那些安慰的话语,却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堵在喉咙里,不知从何说起。
良久,秦霜缓缓朝着萧无漾走去,每一步都带着迟疑与心疼。
她轻轻解开自己的披风,动作轻柔地披在萧无漾身上,温声说道:“晚上凉,你的伤还没好,不宜受寒。”
然而,萧无漾却没有丝毫反应,依旧保持着跪坐的姿势,仿若一尊没有知觉的雕像。
秦霜望着他,满心担忧与无奈,却也只能默默地陪在一旁,任由月光将两人的身影拉长,在地上投下交错的影子。
当晨光刺破乱葬岗浓稠的雾霭,不知何时,秦霜已准备好了早餐。
她蹲下身,声音放得极轻:“萧公子,吃点东西吧!”
萧无漾垂眸盯着坟头新培的黄土,双眼因两夜未合布满了血丝,嘴唇干裂得渗出细密的血珠,却仍旧一动不动。
自从得知四夫人与陈恪他们遇害的消息后,他已经整整两天两夜,滴水未进。
晨风吹过,撩起他额前凌乱的发丝,衬得面容愈发苍白憔悴。
秦霜看着他这副模样,眼眶瞬间泛红。
她颤抖的手轻轻抚上那布满胡茬的脸颊,声音带着哭腔:“萧公子,多少吃一点吧...…你这样身子怎么撑得住?就算要报仇,也得先把身体养好了啊!”
说着说着,滚烫的泪水便砸落在萧无漾的手背上。
然而,下一秒,萧无漾却猛地挥开秦霜的手,眼中腾起猩红的怒火。
还未等秦霜反应过来,他已狠狠打翻摆在面前的早饭。
“我的事不用你管!”
沙哑的怒吼震得空气微微发颤,温热的粥汁泼溅在他的衣袍上,“你给我滚!我不想见到你!”
这突如其来的反应,让秦霜僵在了原地,张开的嘴几次翕动,却终究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她望着满地的狼藉,又看向萧无漾决绝的背影,喉间发出一声压抑的抽噎。
她弯腰捡起打碎的粗陶碗碎片,锋利的瓷边再次割破掌心,鲜血顺着纹路蜿蜒而下,可这疼痛却不及她心口传来的钝痛万分之一。
“萧无漾……”
她突然跪坐在满地狼藉之中,染红的手死死拽住萧无漾的衣角,喉间发出困兽般的嘶吼:“你能不能振作起来?他们已经死了,再也活不过来了!”
这句话如同重锤,一下下砸在萧无漾的心上。
“够了!”
萧无漾突然暴起,双目赤红如燃烧的火焰,猛地将秦霜推开。
他的声音嘶哑得近乎破碎,带着压抑的癫狂:“你给我滚!你给我滚!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晨风吹过乱葬岗,卷着他颤抖的尾音消散在荒凉的坟茔之间。
秦霜踉跄着后退几步,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
她望着眼前这个被仇恨与绝望吞噬的男人,心如刀绞,喉咙里像是卡着带刺的藤蔓,每呼吸一下都疼得钻心。
“好,既然我这么碍你的眼,那我走!”
她的声音凄厉又决绝,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我走,走得远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