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西那哭声,跟小刀子似的,扎得人耳朵眼儿都疼。
明优蹲下去搂她,小姑娘浑身抖得跟风里树叶似的,脸埋在那个又蹭了一层灰的布娃娃身上,鼻涕眼泪糊了一脸。
“不,不是......我害的......”
露西抽抽噎噎,话都说不利索:“妈妈......是生完我......才病的。爸爸......爸爸是开车太累了......”
这话像是憋了八百辈子,终于从喉咙眼里挤出来,带着血丝儿。
明优心里跟明镜似的。
艾拉只是不想自己的亲妹妹太过相信他们这群做戏的人,明优今天给了露西那么一点儿幸福又怎么样呢?
一年只能守着这么点希望活,对露西来说,反而更加残忍。
“知道,我们都知道,”明优拍着露西瘦伶伶的背,“不是你。”
她捡起那个脏娃娃,拍了拍灰,把露西的小手按在娃娃裙子那朵鹅黄色小花上,“看,它还在呢,你画的。脏了怕什么?洗洗就干净。人也是。”
露西抬起湿漉漉的眼睛,看着那点顽强的小黄花,抽噎慢慢小了。
后院那边,纪言拄着铁锹把子,隔着脏玻璃,眉头拧得死紧。
那哭声太闹心,吵得他太阳穴突突跳。
他本来觉得翻地种花这事儿蠢透了,跟这破地方一样,灰扑扑没指望。
圣弥尔州太落魄了,每年的慰问只是走个过场,要想真的让这群孩子过上好日子,还得靠F4们背后源源不断的金钱、资源供给。
但这能说吗?
和谁说呢?
这只是一群无家可归的可怜小孩们。
有的甚至还没到记事的年纪。
可这会儿听着露西哭,再看看脚底下刚翻开、还带着潮气的黑土,心里那点“没劲儿”突然变成了另一种烦躁——妈的,这破地方,连哭都哭得这么憋屈!
他鞋尖烦躁地碾碎了一块刚翻出来的土粒。
眼角瞥见明优半跪在地上搂着露西的背影,那件一看就死贵的“慈善服”肩膀蹭了灰,沾了泪痕,皱巴巴的。
他“啧”了一声,有点想不通明优的意图。
巴上柏崇?
结果被发了红牌。
在他面前演戏?可这善心对他并不感冒。
纪言喜欢当救世主,但不想做明优的守护神。
他讨厌她。
从入学开始,到北湾那天达到顶峰。
“够了!别哭了。”艾拉尖叫,手指头差点戳到明优鼻子上,“你懂个屁!你这种大小姐,知道什么叫饿得啃墙皮吗?知道什么叫看着爹妈没了吗?你知道个屁!少在这装菩萨!带着你这套假惺惺滚回你的金窝去!还有你!”
她猛地指向露西,“别以为有人给你撑腰了!相信他们,还不如和爸妈一起离开圣弥尔!”
艾拉边说边哭。
可这话太毒,露西刚止住的眼泪又汹涌而出,小小的身体缩成一团,绝望得像是要碎掉。
明优气得手都抖了。
她深吸一口气,没接艾拉的茬,反而弯腰,一把拉住露西冰凉的小手,声音不大,但异常清晰,是说给露西听,也是讲给所有人听:
“走,露西,咱们去后院。”她顿了顿,目光扫过艾拉气得发白的脸,还有走廊里几个探头探脑看热闹的大孩子,“给娃娃洗个澡。脏了,就得洗。”
她拉着抽抽搭搭的露西,径直穿过走廊,把艾拉和那些或冷漠或好奇的目光甩在身后。
她将身子尽量与露西齐平。
慰问活动的时间很长,孤儿院里零零碎碎能看见一些学子的身影。
后院。
纪言还杵在那儿,铁锹扔在一边,抱着胳膊,注视着角落和小孩子一起分享糖果的原皎皎。
等他发现明优拉着哭成小花猫的露西过来,他眉头皱得更深了,下意识就想转身走开——
“纪会长,”明优开口了,一点没客气,“帮个忙。”
纪言脚步一顿,回头,眼神像冰碴子:“?”
“水龙头太高,”明优指了指墙角那个锈迹斑斑的水龙头,下面接着个破塑料桶,“露西够不着。你力气大,帮忙打桶水上来,给娃娃洗澡。”
纪言:“……”
他看看那个矮墩墩、哭得直打嗝的小豆丁,再看看那个脏得看不出原色的破布娃娃,最后看向明优——
明优脑子是不是被门夹了?
让他,给一个破布娃娃打洗澡水?
既然两个人都知道对方是个什么货色,何必再装呢。
“你自己没手?”他语气硬邦邦。
“有,”明优理直气壮,“我得抱着露西,她腿软。”
她还真就弯腰把还在抽泣的露西抱了起来,小姑娘自然地搂住她的脖子,把脸埋在她肩窝。
纪言被噎得一口气上不来。
他看着明优抱着露西,就那么站在那儿看着他,眼神平静,没有祈求,也没有命令,好像只是在陈述一个“水龙头太高你得帮忙”的事实。
阳光穿过灰蒙蒙的云层,吝啬地洒下几缕,落在她沾了灰的头发上,落在露西手里那个脏娃娃的鹅黄色小花上。
那点黄色,在一片灰败里,刺眼得很。
“麻烦!”纪言低咒一声,烦躁地抓了把头发,还是黑着脸走过去。
黑蓝色眼珠看似烦躁,手里的动作却很利落。
他长腿一迈,几下就到了水龙头边。那水龙头锈死了,拧不动。
他啧了一声,手上加了把狠劲,骨节都泛白了。
“嘎吱——”
一声刺耳的金属摩擦声,顽固的水龙头终于被他生生拧开。
冰凉的水哗啦啦冲进破塑料桶里,溅起的水花打湿了他昂贵裤子的裤脚。
他像扔烫手山芋一样,把装了半桶水的破桶往明优脚边一推,水花溅出来:“给!”
露西被这动静吸引了,从明优肩头抬起泪眼,怯生生地看着这个又高又凶、但好像帮了忙的哥哥。
她知道:来这里的人都不会喜欢她们这群脏孩子。
即便这个人之前在院长那里显得多么和善温柔。
可他真的听姐姐的话了......
小女孩的脑袋里陷入了纠结:姐姐是好人,听姐姐话的......是不是好人呢?
明优把露西放下,蹲在水桶边,把脏娃娃整个浸进水里。
冰凉的水激得露西小声“呀”了一下。
明优用手搓揉着娃娃脏兮兮的裙子和脸蛋,浑浊的水很快变黑了。
“你看,”明优一边洗,一边对露西说,声音不高不低,刚好能让旁边杵着的纪言也听见。
“脏东西,泡一泡,搓一搓,就掉了。露西不是脏娃娃,艾拉姐姐心里难受,说的话......也不是真的,露西宝宝不要在意。”
露西似懂非懂,伸出小手,学着明优的样子,小心翼翼地去搓娃娃的小手。
冰凉的水包裹着手指,看着娃娃一点点露出原本的颜色,尤其是裙子上那朵小黄花,被水浸润后,颜色好像更鲜亮了点。
她紧绷的小脸,慢慢放松了一点。
纪言站在旁边,裤脚湿了一片,黏糊糊地贴在腿上,很不舒服。
他听着明优那套“洗洗就干净”的歪理,看着那一大一小蹲在破桶边搓洗一个破娃娃的认真劲儿,心里那点烦躁,莫名其妙地,像桶里的脏水一样,被搅动了一下,沉淀下去一些,但留下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浑浊。
他抬眼,目光越过矮墙,落在活动室角落的原皎皎脸上。
这样一个人......真的会欺负她吗?
窗后,覃思恒的脸一闪而过,那双眼睛里燃烧的恨意,比这圣弥尔州的铁锈还顽固。
洗干净?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近乎冷酷的嘲弄。
这破地方,这破事,脏得浸到骨头缝里了,一桶水顶个屁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