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如墨。
卧室里没有开灯,只有窗外稀薄的月光,勾勒出两张床的轮廓。
萧羽躺在属于他的那张小床上,双眼睁着,毫无睡意。
空气像是凝固了,冰冷而沉重。
他和叶雪嫣已经整整一个晚上没有说过一句话。
那女人就躺在不远处的大床上,呼吸平稳,似乎已经睡着了。
但萧羽清楚,她也醒着。
这种沉默,比任何争吵都更令人窒息。
叩、叩、叩。
突兀的敲门声划破了凌晨三点的死寂。
声音很轻,带着一种试探和迟疑。
萧羽的身体瞬间绷紧。
这么晚了,会是谁?
床上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叶雪嫣坐了起来,声音里带着一丝被惊扰的沙哑。
“谁?”
门外传来一个苍老而疲惫的声音:“雪嫣,是我,爸爸。”
叶立群。萧羽心中冷笑一声,这个老狐狸,又想耍什么花样。
叶雪嫣显然也十分意外,她顿了一下,才下床去开门。
门开了一道缝,叶立群穿着睡衣站在门口,脸色在走廊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憔悴。
“爸,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叶雪嫣的语气带着克制的疏离。
“唉,人老了,睡不着。”叶立群叹了口气,他揉了揉太阳穴,“心里装着事,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想找你聊两句。”
他的姿态放得很低,像一个真正为家事操劳而失眠的父亲。
叶雪嫣沉默着,没有立刻答应,也没有拒绝。
她侧身让开,让叶立群进了房间。
叶立群的视线扫过房间,在萧羽那张小床的方向停留了一瞬,其中意味不言自明。
“雪嫣,去书房陪我坐坐吧,别影响萧羽休息。”叶立群的声音压得很低。
好一个“别影响萧羽休息”。
萧羽心中腹诽,这分明是想支开自己,单独对叶雪嫣施压。
“好。”叶雪嫣最终还是应了下来。
她披上一件外衣,跟着叶立群走了出去。
房门被轻轻带上,卧室里又恢复了黑暗与寂静,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未发生。
但萧羽却再也躺不住了。
他能清晰地“听”到叶立群心中盘算的那些阴谋诡计。
雪嫣心软,只要我打亲情牌,她一定会妥协。周立的事,必须压下去,否则下一个就是我。
这才是他深夜前来的真正目的。
萧羽无声地掀开被子,脚尖落地,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他像一只幽灵,悄无声息地跟了出去。
书房的门虚掩着,透出一条温暖的灯光。
萧羽贴着墙,站在门外的阴影里,里面的对话清晰地传了出来。
最先开口的是叶立群,他没有直接提周立,而是打起了感情牌。
“雪嫣啊,你还记不记得你小时候,有一次发高烧,外面下着暴雨,是我背着你跑了三条街才找到诊所。”
叶雪嫣没有说话。
“还有你上大学那会儿,非要去那么远的城市,每个月的生活费都是我亲自去银行给你汇的,生怕你在外面受了委屈。”
叶立群的声音带着浓浓的怀念,仿佛一个慈父在回忆与女儿的美好过往。
萧羽在门外听得想吐。
这些所谓的温情,不过是包裹着私心的糖衣。
“爸,你到底想说什么?”叶雪嫣的声音终于响起,带着一丝不耐。
她不是傻子,自然也听出了叶立群的意图。
“唉……”叶立群又是一声长叹,图穷匕见的时候到了。
“雪嫣,周立……他今天下午给我打电话了。”
来了。萧羽屏住了呼吸。
“他在电话里哭得很伤心,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哭得像个孩子。”叶立群的语气充满了同情,“他说他知道错了,但家里还有老婆孩子要养,他要是一进去,这个家就全毁了。”
“他为叶家工作了二十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当年公司资金周转困难,还是他跑前跑后,拉来了第一笔投资。”
“我们叶家,不能这么不讲情面。”
叶雪嫣依旧沉默。
萧羽能想象出她此刻内心的挣扎。
一边是公司的规章制度和她一贯坚持的原则,另一边,是父亲用亲情和恩情编织的罗网。
“爸,他贪墨的不是一笔小数目,这件事性质很恶劣。”叶雪嫣的声音有些干涩,显然在努力坚守自己的底线。
“我知道,我知道他错了!”叶立群的声调忽然高了一些,带着一丝痛心疾首的意味,“可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他也是一时糊涂!”
“雪嫣,你就当给爸爸一个面子。这件事,就内部处理,让他把钱吐出来,然后把他调离现在的岗位,行不行?”
“得饶人处且饶人,给他一条生路,也算是给我们叶家积德。”
这句话,如同重锤,一下下敲在叶雪嫣的心防上。
书房里陷入了长久的寂静。
萧羽的心也跟着沉了下去。
他太了解叶雪嫣了,这个女人看似冰冷坚硬,内心深处却极度渴望亲情。叶立群的这番话,精准地戳中了她最柔软的地方。
他几乎能听到她内心防线一寸寸崩塌的声音。
过了许久,久到萧羽以为她不会再开口。
叶雪嫣的声音才再次响起,很轻,很飘忽。
“爸,我知道了。”
“这件事,我会按规矩办的。”
话是这么说,但萧羽清晰地捕捉到,她说出“按规矩办”这几个字时,语气软了三分。
那不是坚持,而是一种无力的妥协。
一种即将放弃原则的信号。
叶立群的目的达到了。
萧羽听到书房里传来椅子挪动的声音,应该是叶立群满意地站了起来。
“好,好,不愧是我的好女儿。爸爸就知道,你最懂事,最孝顺。”
孝顺。
萧羽在门外,听到这两个字,只觉得无比讽刺。
用孝顺来绑架原则,用亲情来包庇罪恶。
这就是叶家的家风。
他没再听下去。
一股无法遏制的怒火从心底直冲头顶,烧得他四肢百骸都泛起冷意。
他失望,甚至绝望。
他原以为,叶雪嫣和叶家那些自私自利的人不一样。
他原以为,她会是那个打破规则,带来公正的人。
可到头来,她还是选择了亲情,选择了妥协。
所谓的原则,在父亲几句轻飘飘的话面前,不堪一击。
萧羽攥紧了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他没有惊动书房里的父女,而是转身,一步步走回那个冰冷的卧室。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碎冰上。
他回到自己的小床上,重新躺下,将自己埋入黑暗之中。
但这一次,他心中的那片冰原,比房间里的温度,更加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