庐州府城南,一处新赁的民房。
午后的阳光像碎金般洒满小院,将墙角那几垄新翻的泥土映得油黑发亮。
罗氏哼着不成调的乡间小曲,手里的钉耙不紧不慢地将土块弄得细碎,小心翼翼地把几株青菜秧子栽了进去,浇上水,菜叶儿上的水珠在日光下晶莹剔透,满是生机。
“当家的,今儿回得这般早?”她直起酸乏的腰,用袖口擦了擦额角的薄汗,瞧见陈仲和提着个布袋,迈着轻快的步子进了院门。
陈仲和脸上挂着久违的松快,那是卸下千斤重担后的舒坦。
他将布袋放在石桌上,笑道:“嗯,任管家说码头上近来的货物都理清了,没什么急活,便让我早些回了。”他如今在陈平川的安排下,在张家的码头帮着任管事管理货物,活计不累,工钱稳定,整个人都仿佛挺直了腰杆。
话音未落,屋里“噔噔噔”跑出一个小小的身影。陈平玉像只快活的蝴蝶,手里高高举着一张泛黄的草纸,献宝似的喊道:“娘!爹!你们看,我会写我自己的名字啦!”
纸上,三个歪歪扭扭的“陈平玉”挤在一起,墨迹深浅不一,稚气十足。可在罗氏和陈仲和眼里,这比什么金银财宝都珍贵。
“哎哟,我的天爷!我们平玉真是个小才女!”罗氏一把将女儿揽进怀里,在她红扑扑的小脸上响亮地亲了一口,眼眶竟有些湿润。
陈仲和也凑过去,粗糙的手指小心翼翼地点着那几个字。
虽然他一个都不认识,但还是咧着嘴,一个劲儿地傻笑点头:“好,好!写得真好!”
廊下的小板凳上,陈平川翻着一本从方先生那儿借来的《四书集注》,眼角的余光瞥见院中其乐融融的一幕,嘴角不自觉地噙起一抹浅淡而温暖的笑意。
这样的日子,平静得像一汪清泉,充实得仿佛每一寸光阴都被幸福填满,是他前世今生都未曾奢望过的安稳。
光阴似箭,一个月的光景弹指即过。
在二房一家享受着新生活的同时,桃花村的陈家老宅,却被一种狂热的期盼所笼罩。
陈老太太如今是村里的大忙人,她拄着那根磨得光滑的拐杖,几乎天天都守在自家门口,下巴扬得老高,逢人便扯着嗓子宣告:“老婆子我啊,用不了几天,就要去庐州府领红利啦!福运来那位刘掌柜亲口说的,月息一分!到时候,咱家顿顿有肉吃!”
路过的张屠户媳妇闻声停下脚步,脸上堆着皮笑肉不含笑的表情:“哟,老太太,您这是要发大财了?那可真是得提前恭喜您了。”可她一转身,便忍不住往地上啐了一口,心里嘀咕:真是老糊涂了,天上哪有掉馅饼的好事,别是被人骗了还帮着数钱。
刘氏和王氏也一扫往日的愁容,穿戴都比往日鲜亮了几分。刘氏手里摇着一把新买的廉价绢帕,声音不高不低:“我们家仲文说了,等这笔钱一到手,头一件事就是给我扯几尺府城里时兴的杭绸,做几身体面的新衣裳。”
王氏立刻在一旁敲边鼓:“我家那口子也盘算好了,要给孩子们都添置些新行头。往后啊,咱们也是吃穿不愁的体面人了!”
她们身后的陈平娇和陈平香,更是早就聚在一起叽叽喳喳,做起了美梦。
“等咱们家有钱了,我也要买城里小姐戴的那种珠花,金灿灿的,一晃一晃!”陈平香一脸向往。
“珠花算什么,”陈平娇撇撇嘴,更显高傲,“我要吃福满楼的桂花鸡!天天吃!还要雇个丫鬟伺候我!”
她们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穿金戴银,使奴唤婢的好日子,浑然不觉村里人看她们的眼神,充满了怀疑和看笑话的意味。
“你说这陈家,真能靠那什么‘福运来’翻身?”
“谁知道呢,听着玄乎。钱生钱,哪有那么容易的事。我看八成是打了眼。”
“等着瞧吧,是骡子是马,下个月十五不就知道了?”
这些风言风语,偶尔也会被进城办事的人带到庐州府,传进陈平川的耳朵里。
他听了,只是嘴角勾起一丝几不可查的冷笑,随即又恢复了平静,不再理会。
一群跳梁小丑,他们的结局,从贪念起时便已注定。
罗氏是个闲不住的人,就算陈平川每个月都给她不少钱,但她还是在自家小院门口摆了个小食摊,卖些亲手做的槐花糕、绿豆饼。
因用料实在,味道又好,街坊邻居都爱来光顾,生意竟也红红火火,每日都能赚上几十文铜板补贴家用,让她心里踏实极了。
“平川,来,尝尝娘新做的枣泥糕,还热乎着呢。”罗氏端着一小碟刚出锅的点心,送到儿子面前。
陈平川捏起一块,咬了一口,甜糯可口,他用力点点头:“嗯,好吃!娘的手艺越来越好了。”
不知为何,他的脑海里忽然想起了那个任性贪吃的大小姐张静姝。
“嗯,她一定爱吃……”
这时,陈平玉蹦蹦跳跳地从女学回来,放下书袋,便兴奋地跑到罗氏跟前,摊开小手,“娘,你看!先生今天夸我字写得有进步了!”
罗氏看着女儿那双亮晶晶、充满希望的眼睛,心中像是被温水熨过一般,熨帖无比,“我们平玉真棒!以后肯定比你哥还有出息!”
陈仲和在一旁看着这母慈子孝的一幕,脸上满是憨厚而自豪的笑容。
与此同时,桃花村。
离福运来刘掌柜约定支付红利的日子,只剩下最后两三天了。
陈老太太这几日更是激动得夜不能寐,天不亮就醒,在院子里拄着拐杖来回踱步,嘴里念念有词,全是关于银子的盘算。
陈仲文和陈仲武两兄弟,也几乎天天都聚在老太太的屋里,商量着拿到钱后的宏伟蓝图。
“娘,等拿到钱,咱先把屋顶那漏雨的瓦给换了!”陈仲武搓着手,一脸兴奋。
陈仲文则摇着他那把破扇子,摆出一副秀才的派头,不屑道:“目光短浅!换瓦乃是小事,依为兄看,当务之急,是在庐州府也置办一处宅子!往后我也好在府城安心读书,说不定还能结交些达官贵人,为我陈家光耀门楣!”
“对对对!还是老大有远见!有学问的人想的就是不一样!咱们也去城里住!”陈老太太听得心花怒放,拐杖在地上敲得“咚咚”响。
她早就想去城里享清福了。
刘氏和王氏在一旁听着,眼睛都快放出光来,仿佛那白花花的银子已经堆在了眼前,唾手可得。
刘氏按捺不住,直接问陈老太太:“娘,那刘掌柜当初说的可是十五吧?咱们可得早点动身,去晚了人家关门了可怎办!”
“是啊娘,早去早安心!”王氏也连声附和。
陈老太太被说得心头火热,做出决定:“不等了!明日就去!咱们早些去庐州府城门口等着,开门就去领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