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疆雨林的瘴气,裹胁着腐烂落叶的腥甜。
张帆跌跌撞撞地躲进一处溶洞,后颈处火烧火燎的剧痛,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老者那道追魂符如附骨之蛆,死死地钉在他的命门上。
溶洞深处传来潺潺水声,他脱力地靠在湿冷的石壁上,汗水和血水混在一起,黏腻不堪。他摊开手掌,掌心的巫纹,因为主人的重伤和力竭,光芒已然黯淡到几乎无法察觉。
方才那场短暂却凶险的交锋,让他彻底认清了一个事实。所谓的巫神血脉觉醒,不过是个可笑的半吊子。在那个老者面前,他甚至连挣扎的资格都没有。蝼蚁,对,就是蝼蚁。
阿依冰冷的话语还在耳边回响。
毁掉一切,然后重生。
他连自己该毁掉什么都不知道。
嗡——
怀里的手机突兀地震动了一下,在这死寂的溶洞里,声音尖锐地刺耳。
他僵硬地掏出手机,屏幕上亮着一条短信,来自一个他烂熟于心的号码——朱淋清。
信息内容只有四个字。
“张帆已死。”
发送时间,三小时前。
张帆的瞳孔骤然缩成一个针尖。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让他浑身的血液都几乎凝固。他立刻回拨过去,听筒里传来的,却只有一阵阵冰冷的忙音。
怎么回事?她为什么会发这个?是发给谁的?
他脑中一片混乱,手指下意识地滑动通讯录,一个名字跳入眼帘——柳青青。那是朱淋清的室友,也是她最好的朋友。
几乎没有思考,他拨通了那个号码。
电话几乎是秒接,紧接着,柳青青那带着哭腔和极度惊恐的尖叫声,刺穿了他的耳膜。
“张帆?你……你还活着?怎么可能!你不是已经……”
“我活着!”张帆打断她,声音因为急切而嘶哑,“朱淋清呢?她在哪?她怎么样了?”
“淋清她……她疯了!”柳青青的声音充满了语无伦次的恐惧,“她收到了消息,说你在南疆出事了……尸骨无存!她不信,到处找你,现在……现在她要去十万大山!我们谁都拦不住!她说你在等她!张帆你快劝劝她啊!他们说那里……”
嘟——
通讯再次被强行中断。
张帆握着手机,死寂的忙音仿佛是对他最大的嘲讽。他用力到指节根根泛白,手背上青筋暴起,像是要将那冰冷的机器捏成粉末。
十万大山!
那个老者提过的地方!
一个为他布下的,天罗地网的陷阱!
她以为他死了,所以要去寻他。而敌人,正等着她自投罗网。
“蠢货。”
一个冰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阿依不知何时已经站在洞口,逆着光,看不清表情。她的话,像淬了冰的刀子,精准地扎进张帆最痛的地方。
张帆猛地回头,双眼赤红:“她要去送死!因为我!”
“所以呢?”阿依缓缓走近,脚步声在空旷的溶洞里,敲击着张帆紧绷的神经,“你要冲出去,陪她一起死?用你这半残的身体,和一道随时能要你命的追魂符?”
“那也比在这里等死强!”张帆从地上挣扎着站起来,靠着墙壁,胸口剧烈起伏,“你不是让我相信她吗?相信她不会有事?现在呢?敌人用我的‘死讯’做诱饵,她马上就要被吞下去了!”
他一步步逼近阿依,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困兽。“你的计划呢?你的万无一失呢?你说他们不会轻易毁掉钥匙,可他们现在正在这么做!”
阿依停下脚步,与他隔着三步之遥。篝火的光芒跳动,将她的影子拉得细长。
“这证明,他们比我们更急。”她的声音没有丝毫波澜,“也证明,朱淋清的存在,让他们感觉到了威胁。他们不敢再等下去,只能用这种粗劣的手段,逼她入局。”
“我不管他们急不急!”张帆低吼道,“我只知道,她有危险!立刻!马上!”
“你救不了她。”阿依陈述着事实,每一个字都像一块冰,砸在张帆心头的火焰上,“你现在冲出去,只会在她棺材上多钉一颗钉子。那个老者能给你下追魂符,就能给她身边的人也安上眼睛。你一动,他们就知道了。你猜,他们会怎么对一个主动送上门的‘钥匙’?”
无力感,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来得汹涌。
张帆的肩膀垮了下来。
阿依说得对。他什么都做不到。他连出现在她面前的资格都没有。他的出现,只会加速她的死亡。
他闭上眼,再睁开时,那份不甘和狂怒已经被一种更深沉的东西所取代。那是一种混杂着绝望的冰冷。
“你说……毁掉我现在拥有的一切,然后重生。”他的声音平静下来,平静得可怕,“我现在就要。不管用什么方法,不管付出什么代价。”
他看着阿依,一字一顿地问:“要怎么做?”
阿依的脸上,终于再次露出了那种看到猎物露出獠牙的笑意。
“想清楚了?”她问。
“我没有时间想了。”张帆回答,“告诉我,方法。”
“毁掉一切,首先要毁掉的,是你身为‘人’的认知。”阿依走到溶洞深处,在一处被水流冲刷的光滑的石台前停下,“巫神的力量,从不温和。想要在最短的时间里获得力量,就要用最极端的方式,去唤醒你血脉最深处的野性。”
她伸出手,指尖在石台上一按,光滑的石台表面,竟缓缓浮现出无数繁复而诡异的纹路,与张帆掌心的巫纹同源,却又凶戾百倍。
“这是换血古阵。巫神一脉用来惩戒叛徒,或者……创造怪物的仪式。”阿依的声音,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魔力,“它会剥离你的血肉,焚烧你的神智,用最原始的痛苦,去逼迫你血脉里的力量活过来。十死无生,说的就是它。”
张帆看着那个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古阵,后颈的追魂符似乎也感受到了威胁,灼痛感愈发剧烈。
“成功了,会怎样?”
“成功了,你或许能赶在她死之前,拥有与那个老者正面抗衡一次的力量。”阿依回过头,瞳孔里是纯粹的黑色,不带任何感情,“但你也会变得……不再是你。你的人性,你的理智,你的记忆,都可能被血脉里的疯狂吞噬。你会变成一个只知道杀戮的怪物。”
“失败呢?”张帆又问。
“没有失败。”阿依的回答,让张帆的心一沉,“走上这个石台,就没有退路。要么变成怪物活下来,要么……就在仪式中,被彻底焚烧成灰烬,什么都不会剩下。”
她看着张帆苍白的脸:“现在,你还想试吗?”
张帆没有回答。
他只是默默的、一步一步地,走向那座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