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点砸在巨大的落地窗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仿佛有千军万马正在奔腾。
“你父亲请我来的。”张帆避开了她的问题。
“我父亲给了你无法拒绝的报酬。”朱淋清立刻接话,“这是一场交易,我明白。但交易的内容,只是救我,没说要你填上自己的命。”
“我没死。”
“是吗?”朱淋清反问,她忽然伸出手,快得不像一个病人,一把抓住了张帆的手腕。
她没有去探他的脉,而是强行掰开了他的手掌。
那几个暗红色的针孔,清晰地暴露在空气中。每一个,都代表着一次精血的抽取。密密麻麻,几乎遍布了整个掌心。
“这就是你说的不知道?”她抬头,直视着他,“这就是你说的只能等?”
她的声音里,没有感激,没有庆幸,只有一种冰冷的质问。
“你用自己的血肉和修为,填平了我的死路。张帆,你凭什么?”
张帆看着她,看着她眼底那份不属于弱者的倔强和愤怒,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
他能说什么?
说他别无选择?说这是唯一的方法?还是说,他在她身上,看到了另一个人的影子?
“清清,不得无礼。”朱晓峰终于开口,声音沉重,“张帆先生是你的救命恩人。”
“他是我的债主。”朱淋清松开手,一字一句地说,“用他的命给我续的债。”
说完,她转身走向门口。
“你要去哪?”张帆问。
“去找陈明。”她头也不回,“他既然知道解法,就一定知道,这笔债,要怎么还。”
别墅的大门就在眼前。她拉开门,狂风裹胁着冰冷的雨水瞬间灌了进来。
张帆皱眉,快步跟了上去,从玄关的伞架上取下一把黑色的油纸伞。
他递过去,手却在半空中顿了顿。
朱淋清看着他,也看着那把伞。
“不多。”张帆终于回答了她之前的问题。
雨声,更大了。
朱淋清没有接那把伞。她的视线越过张帆的肩膀,看向他身后灯火通明的别墅,像是在看一个与自己无关的地方。
“你说的交易,还算数吗?”她问。
“算数。”
“那就走。”她说完,径直走进雨幕里。冰冷的雨水瞬间打湿了她的头发和肩膀,她却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张帆收回举着伞的手,跟了上去。黑色的油纸伞撑开,在他和朱淋清的头顶隔开了一小片天地,却隔不开两人之间那种僵硬的沉默。
一辆黑色的轿车无声地滑到门前,车灯刺破雨帘。车门猛地推开,一个穿着考究、神色焦急的妇人冲了下来,连伞都忘了拿。
“清清!”蒋欣兰一把抓住女儿的手臂,力气大得惊人,“你要去哪里?跟妈回去!”
“妈。”朱淋清的语气没有起伏,“我要出门一趟。”
“胡闹!”蒋欣兰的声音尖锐起来,“你的身体刚好一点,要去哪?我哪儿也不准你去!”
她说着,视线刀子一样刮向旁边的张帆,“是不是你?是不是你撺掇她?我女儿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要你的命!”
张帆没说话,只是默默地将伞又向朱淋清那边倾斜了几分。
“妈,和他没关系。”朱淋清试图挣开她的手,“这是我自己的事。”
“你的事?”蒋欣兰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她猛地拉开车门,从后座拖出一个沉重的行李箱,啪的一声打开。
箱子里没有几件衣服,只有一排排用黄色油纸包好的长条物。她撕开一个,露出里面金灿灿的本体。
金条。
“这里是二十斤。”蒋欣兰指着箱子,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不是说交易吗?我给你!你把这个人给我辞了,妈带你走,去全世界最好的医院!”
朱淋清看着那些金条,脸上第一次露出了近似于嘲讽的表情。“你以为,这世上所有东西,都能用钱买到?”
“买不到就用命填!”蒋欣兰猛地合上箱子,又拽住张帆的袖口,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肉里,“我告诉你,你要是敢带她走,她少一根头发,我就把你挫骨扬灰!”
张帆垂下眼,看着那只抓着自己的、因用力而颤抖的手。他能感觉到这个女人的恐惧,那种几乎要将人吞噬的、属于母亲的恐惧。
“夫人。”朱晓峰不知何时也走了出来,他身上披着一件大衣,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格外沉稳。他走过来,将妻子的手从张帆的袖子上拿开。
“晓峰!你看看他们!他们要逼死我!”蒋欣兰的情绪彻底崩溃。
“没人要逼死你。”朱晓峰将她揽进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清清的债,总要还。让她去,这是她的道。”
安抚好妻子,朱晓峰转向张帆。他的眼神复杂,有托付,有审视,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歉意。他从大衣口袋里拿出一个东西,强硬地塞进张帆的掌心。
那是一个冰凉的、沉甸甸的物件。
青铜罗盘。
罗盘很古旧,上面的刻度已经模糊,中央的指针却闪着幽光。
“去昆仑山,找‘医鬼’。”朱晓峰的声音压得很低,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昆仑瘴气重,活人进不去。这罗盘能避瘴气,是当年一位故人所赠。”
张帆握紧了罗盘。掌心那些已经结痂的针孔,被罗盘的棱角硌得生疼。他终于明白,这场交易从一开始,就没有给他全身而退的选项。
“我父亲,连你的后路都算好了。”朱淋清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冷得像雨水,“张帆,你现在还觉得,这是一场公平的交易吗?”
张帆没有回答。
司机已经将行李箱放进了后备箱,包括那二十斤黄金。蒋欣兰被朱晓峰劝着,没有再上前,只是远远地站着,用一种绝望的眼神看着自己的女儿。
朱淋清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张帆收起伞,雨水立刻淋了他一身。他跟着坐进副驾驶。
车子启动,缓缓驶离别墅。
张帆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后视镜。
雨幕中,蒋欣兰已经伏在丈夫的肩头,看不清表情。而朱晓峰独自站着,身形在漫天雨水中,佝偻如弓。
“开车吧。”朱淋清说。
越野车在冰碛上颠簸,每一次震动都像是要将人的骨头摇散。
“还有多久?”张帆问,声音被发动机的轰鸣衬得有些发飘。
“不知道。”朱淋清靠在车窗上,视线投向窗外。这里没有路,只有无尽的、灰白色的碎石和冰川的混合物,天空是铅灰色的,压得人喘不过气,“昆仑这么大,找一个‘鬼’,你觉得需要多久?”
她的语气一如既往,带着一种自毁式的嘲弄。
张帆没有再问。他从口袋里摸出那个青铜罗盘,冰凉的金属触感让他混沌的头脑清醒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