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帆没有说话,他只是站起身,走到了朱淋清面前。
他伸出手,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
地宫里的空气湿冷,混杂着石头的腥味和消散的血气。
张帆的手臂很稳,将朱淋清拉起来的动作,没有一丝颤抖。他只是觉得荒谬,一切都透着一股无法理解的荒谬。
“走吧。”他说,声音里听不出情绪,“不管下面是什么,我们得先出去。”
朱淋清没有反对,她点了点头,身体的大半重量都靠在了张帆身上。
两人沉默地穿过祭坛,沿着唯一的甬道向外走。脚步声在空旷的地宫中回荡,显得格外孤单。
“新的钥匙,”张帆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语气里带着一丝自嘲,“听起来可真威风。所以我的工作是什么?找个锁孔插进去,然后等着‘它’出来跟我打个招呼?”
“是加固契约。”朱淋清的声音依旧虚弱,但吐字清晰,“你不是钥匙,你的血才是。拥有巫神骨和张家血脉的你,是唯一能重铸封印的人。”
“重铸?”张帆冷笑一声,“听你的意思,这还是个世袭的岗位?我爷爷干完我来干,那我儿子是不是也得接着干?”
他本是随口一说,带着怨气和不满。
朱淋清的身体却在他身边僵了一下。她没有回答。
这种沉默,比任何回答都让张帆心烦。他感觉自己像个被蒙住眼睛的驴,被一根看不见的绳子牵着,一圈又一圈地原地打转。
就在这时,一阵尖锐的刺痛从他的后颈传来。
那感觉,像是有一根烧红的针,正沿着他的脊椎向下蔓延。
“唔……”张帆闷哼一声,脚步一个踉跄。
“怎么了?”朱淋清立刻察觉到他的不对劲。
“没事。”张帆咬着牙,试图稳住身形。但那股刺痛迅速化作了千万只蚂蚁,在他血肉里疯狂地啃噬、蔓延。痛感所到之处,皮肤下浮现出细密的黑色丝线,像一张正在成型的网。
源头,正是后颈那个太极图印记。
“是巫神骨。”朱淋清的脸色变得比之前还要苍白,“它的力量太霸道,就算与你的血脉融合,残余的怨念也足以在你体内滋生新的蛊。”
“新蛊?”张帆感觉自己的意识都开始模糊,他靠着冰冷的石壁,身体缓缓滑落,“你不是说……已经净化了吗?”
“净化的是蛊王,不是这根骨头里沉淀了千年的恨。”朱淋清扶着他,眼神里第一次出现了焦急,“必须出去,这里阴气太重,只会加速它的生长。”
两人相互搀扶着,几乎是连滚带爬地逃出了地宫。当外界那带着瘴气的微光照射进来时,张帆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四肢了。
越野车还停在原来的地方,像一头沉默的钢铁巨兽。
朱淋清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塞进副驾驶。她自己也坐了进去,剧烈地喘息着。
“没用的……”张帆靠在椅背上,汗水浸透了衣服。他能清晰地“看”到,那些黑色的丝线已经遍布他的全身,正朝着他的心脏汇集而去,“这是从骨头里长出来的东西,没得解。”
“有解。”
朱淋清忽然说道。她倾过身子,靠近张帆。
“什么……”
张帆的话没能说完。
朱淋清抓住了他的右手,低头,用尽全力,一口咬在了他的手腕动脉上。
尖锐的疼痛让张帆浑身一颤,他想推开她,却使不出力气。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血正被一股力量吸走。而那些盘踞在他体内的黑色丝线,仿佛找到了宣泄口,疯狂地朝着那个伤口涌去。
朱淋清的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一层诡异的黑气。她没有松口,反而吸得更用力。
张帆看着她,脑子里一片空白。
为什么?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朱淋清手腕上,那枚带有裂痕的玉扣,忽然亮了起来。
光芒并不刺眼,而是温润的,如同月华。光芒笼罩了他们交叠的手腕,也照亮了她口中那道还在流血的伤口。
张帆的血,和她唇边的血,在光芒中相遇、交融。
嗡——
一声轻微的,仿佛来自远古的鸣响,在两人脑海中同时炸开。
眼前的景象瞬间扭曲、破碎。
越野车的内饰消失了,死泽的瘴气也消失了。
取而代代之的,是一片陌生的天空。天空是金色的,空气干燥而温暖,带着沙土的气息。
他们的面前,是一座宏伟到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古城。巨大的石块堆砌成高耸的城墙,墙上刻着繁复而神圣的象形文字。两尊狼首人身的巨大雕像,沉默地守护在城门两侧。
这里,是重见天日的古埃国。
城门前,站着一个孩子。
一个约莫五六岁的男孩,穿着简单的麻布衣服,赤着脚。他没有看那座伟大的城池,而是转过身,看着他们。
孩子的五官,兼具了张帆的轮廓和朱淋清的清秀。
他的眼睛,和朱淋清一样,清明得不像凡人。
“爸爸,妈妈。”
孩子开口,声音稚嫩,却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平静。
张帆和朱淋清都怔住了。
他们看见,在男孩的脖子上,挂着一枚玉扣。
一枚完整的,毫无瑕疵的太极玉扣。
画面,在此刻定格。
下一秒,金色的世界如琉璃般寸寸碎裂。
张帆猛地回过神,剧烈地喘着气。
他依然在越野车里,朱淋清也依然在他身边。她已经松开了口,嘴角还残留着一丝血迹,脸上的黑气已经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
她垂着头,看着自己手腕上那枚依旧裂痕清晰的玉扣,身体在微微发抖。
“你……”张帆的喉咙干得快要冒烟,“你也看到了?”
朱淋清缓缓抬起头,她的眼神躲闪,不敢与他对视。
“我……”她只说了一个字,就说不下去了。
那个孩子……
那个称呼……
两人之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比在地宫里还要压抑。一种远比死亡和诅咒更让他们不知所措的情绪,在狭小的空间里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