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三的拳头僵在半空时,后槽牙咬得咯咯响。他在青岚城混了十年,还没见过哪个毛头小子敢用这种看死物的眼神瞧他——可偏生这眼神里没带半分虚张声势的狠戾,倒像在看一群扑火的飞蛾,烧完了便罢。
“给老子上!砍废这小子!”马三狠踹了脚旁边的打手,腰间短刀“唰”地抽出来。七八个打手举着棍棒一拥而上,木凳被撞得东倒西歪,茶盏碎在地上,瓷片溅到叶凡脚边。
苏倾雪指尖在琴弦上轻轻一勾。原本萦绕在雅间里的《流水》突然变了调子。前调的清泠化作金戈交鸣,七根丝弦震颤如战鼓,每一声都重重擂在人心口。她垂眸拨弦的模样仍是那副祸水般的慵懒,可袖口翻起时,腕间银铃随动作轻响,与琴音合出一道暗藏杀机的韵律。
叶凡喉间溢出极轻的笑。他能感觉到,那琴音里裹着细碎的气劲,正顺着耳道往识海钻——不是攻击,倒像在给他的动作打拍子。前世他见过太多以音入道的高手,此刻哪能不明白苏倾雪的意图?
“天人合一。”他在心底默念,体内那方寸大小的内天地骤然泛起涟漪。天道之力如晨雾漫开,五感瞬间被放大十倍:马三短刀上的锈迹,打手们掌心的薄茧,甚至苏倾雪琴弦震颤时带起的风里那缕若有若无的沉水香,都清晰得近乎刺眼。
第一个冲过来的打手举着木棍劈头盖脸砸下。叶凡没躲,在琴音拔高的刹那侧身半步,抬手扣住对方手腕。内天地里流转的力量顺着指尖涌进对方筋脉,那打手只觉手腕像被铁钳攥住,木棍“当啷”落地,膝盖被叶凡轻轻一撞,整个人便跪趴在地上,疼得额头抵着碎瓷直抽气。
第二个打手从右侧偷袭,木棍照着后颈砸来。叶凡仍在盯着苏倾雪抚琴的手——她无名指上戴着枚翡翠扳指,随着拨弦动作在灯光下泛着幽绿,倒比琴弦震颤的频率还齐整。他在琴音转低的瞬间旋身,手肘重重顶在对方肋下,听见肋骨发出“咔”的轻响。那打手闷哼一声,捂着肚子踉跄后退,撞在另一个冲过来的同伴身上,两人叠成一团滚到桌角。
“他娘的!这小子练过!”马三瞳孔骤缩。他带的人都是道上出了名的狠角色,平时砍个把百姓跟切菜似的,怎么在这小白脸手里连三招都走不过?短刀攥得更紧了,刀刃映着他扭曲的脸,“都给老子往死里——”
“叮——”苏倾雪的小指重重压下最后一根琴弦。琴音戛然而止的瞬间,叶凡的身影突然在原地模糊。马三只觉眼前一花,再看清时,那小子已经站在他面前三步外,袖角还沾着方才被打翻的茶渍。
“你……”马三刚要开口,后颈突然一凉。是短刀的刀背。叶凡不知何时夺了他的刀,刀背抵着他后颈的大椎穴,轻得像片羽毛,却让他浑身寒毛倒竖——这要是再往下压半分,他这条命就交代在这儿了。
“疯狗三?”叶凡垂眸盯着他因恐惧而扭曲的脸,语气还是那副云淡风轻,“赵公子派你来,是让你学狗叫,还是让你送命?”
“我、我……”马三喉结滚动,冷汗顺着下巴滴在衣襟上。他突然想起方才叶凡看他的眼神——不是看敌人,是看个麻烦。就像他平时踩死只蚂蚁前,或许也会蹲下来瞧两眼。
“噗通”一声,马三膝盖一软跪在地上。短刀当啷落地,他双手抱头,声音发颤:“爷!是赵公子说您打了他的人,小的就是个跑腿的……”
“都给老子闭嘴!”苏倾雪的琴音再次响起。这次是首叶凡熟悉的《将军令》,激昂处如千军过境,温柔时似剑鸣匣中。她抬眼瞥了叶凡一眼,眼尾微挑,那抹藏在风情里的锐利,倒比刀光更刺人:“公子,这些跳梁小丑,何须多费唇舌?”
叶凡轻笑。他松开马三后颈,转身时顺手捞起方才被撞翻的茶盏。指腹抹过盏沿未碎的部分,内天地里的天道之力悄然流转——茶盏表面立刻爬满细密的裂纹,却偏偏没碎,像朵开在瓷上的冰花。
“滚。”他将茶盏轻轻放在桌上,裂纹在灯光下泛着冷光,“告诉赵公子,下次再派狗来,就不是断手断脚这么简单了。”
马三连滚带爬往外跑,剩下的打手互相搀扶着跟在后面,门框被撞得哐当作响。雅间里重新安静下来时,小梅扶着门框的手还在抖,陈老攥着抹布的指节发白,两人都像见了鬼似的盯着叶凡。
“公子好手段。”苏倾雪起身整理裙角,广袖垂落时扫过琴面,余音袅袅散在空气里,“方才那琴音,可还合公子心意?”
叶凡转身看向她。烛火在她眼尾跳跃,映得那点朱砂更艳了。他突然想起前世在问道境时,曾见过一位以琴入道的前辈,琴音能引动天地元气,与修士心神共鸣——苏倾雪这琴艺,怕不止是取悦客人的手段。
“姑娘的琴,比刀快。”他说,“若不是这琴音给我卡着节奏,方才那几下,怕是要多费三分力。”
苏倾雪掩唇轻笑,眼波流转间风情万种,可那笑意没到眼底:“公子过奖了。这万花楼的琴,原就是要弹给懂的人听。”
话音未落,“砰”的一声,雅间的门被撞开。陈老踉跄着冲进来,额角沾着汗,声音发颤:“叶公子!苏姑娘!不好了——城防营的人把万花楼围了!带头的张百户说,有人报官说这儿有人持械斗殴,要……要带人搜查!”
叶凡和苏倾雪对视一眼。窗外传来整齐的脚步声,夹杂着刀枪碰撞的脆响。苏倾雪指尖轻轻搭在琴弦上,目光掠过叶凡腰间那方未动过的茶盏——裂纹在烛火下泛着冷光,像道未愈的伤。
“公子。”她声音轻得像叹息,“这出戏,才刚唱到一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