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爷爷将琴弦调至最后一个音准,竹制琴匣里的泛黄乐谱被海风掀起边角。小君跪在斑驳的地板上修补戏服,小杰举着油灯凑近,火苗映得他睫毛忽闪:\"巴爷爷,泉州真的能找到爸爸吗?\"老人布满皱纹的手顿了顿,琴弓在松香上反复摩擦:\"郑家在闽南经商三代,泉州老宅的门环是紫铜铸的,敲三下会有回声。\"
这句话像颗种子埋进小君心里。她攥着妈妈留下的银镯,那上面刻着的\"世\"字已被摩挲得发亮。每当夜深人静,她就会对着月光哼唱爸爸教过的童谣,小杰枕着她的腿,数着窗外的星星说:\"等找到爸爸,我要把这两个月学的口琴曲都吹给他听。\"
巴爷爷果然没食言。他白天在码头给搬运工吹小曲讨赏钱,晚上教姐弟俩乐理。当小君第一次用真假音转换唱完《夜来香》,老人浑浊的眼睛泛起泪光:\"这嗓子,该让全厦门听见。\"他用积攒的积蓄租下饭店舞厅,亲手写的海报贴满大街小巷——\"天才童星圆圆(小君)、满满(小杰)歌舞首秀\"。
演出当天,水晶吊灯将舞台照得恍如白昼。小杰戴着巴爷爷用红绸改制的领结,鼓棒在爵士鼓上翻飞。密集的鼓点像骤雨敲打船篷,台下客人纷纷放下刀叉,连侍应生都踮脚张望。小君攥着麦克风登场时,灯光突然聚焦在她发间的白玉兰发卡上,那是巴爷爷典当怀表换来的。
\"花又落 春又过 留下的人最寂寞...\"小君的声音穿过香烟缭绕的大厅,世贤握着威士忌杯的手猛然收紧。这嗓音像把生锈的钥匙,精准插进他记忆深处的锁孔。他踉跄着撞翻椅子,酒液在波斯地毯上洇出深色痕迹,却在即将挤到台前时,被突然涌来的人流冲散。
与此同时,饭店后厨的储物间里,李勇正将麻绳缠绕在手腕。他奉郑老爷之命追捕世贤已有半月,口袋里的电报还在发烫:\"不惜一切代价带二少爷回洋行\"。当他透过门缝看见舞台上的世贤,立刻将铜哨含进嘴里。
世贤在后台转角撞见伟文时,领带已歪斜得不成样子。\"你疯了?\"伟文按住他颤抖的肩膀,\"老爷悬赏三千大洋,整个码头都在找你!\"世贤却突然笑出声,眼角还挂着未干的泪痕:\"刚才那个女孩...她唱的歌,和淑华哄小君睡觉时一模一样。\"
他们的对话被暗处的美芳听得真切。她攥着香槟杯的手指节发白,指甲几乎掐进掌心。当世贤说出\"我对美芳只有亏欠\"时,玻璃杯应声而碎。玫瑰色的酒液混着玻璃碴在地毯蔓延,宛如她破碎的心。伟文冲过来扶住摇摇欲坠的她,温热的手掌覆上她冰凉的手背:\"我带你离开这里...\"
\"别碰我!\"美芳歇斯底里的尖叫在走廊回荡。她踉跄着撞开防火门,咸腥的海风裹着暴雨扑面而来。雨水冲刷着她精致的妆容,泪水混着雨水滑进嘴里,又苦又涩。她蜷缩在消防梯角落,听着远处传来的歌舞声,想起结婚那天世贤看向淑华照片时的眼神。
舞台上,小君的歌声仍在继续。巴爷爷站在侧幕条,望着孩子们发光的模样,突然捂住胸口。冠心病的老毛病又犯了,他摸索着口袋里的药瓶,却在剧烈的疼痛中失去力气。就在意识模糊之际,一双有力的手扶住了他。
\"硝酸甘油...\"巴爷爷气若游丝。世贤迅速从他口袋掏出药瓶,倒出药片塞进老人舌下。两人对视的瞬间,巴爷爷忽然想起什么:\"您...您看着好像我认识的一个人...\"话未说完,小君的惊呼声从舞台传来。世贤转头望去,正看见小君挣脱工作人员朝这边跑来,小杰举着口琴紧跟其后。
李勇的铜哨声就在这时尖锐响起。世贤本能地将巴爷爷护在身后,却见十几个黑衣壮汉从四面八方涌来。他拽着小君的手腕就要逃跑,却在四目相对的刹那僵住——那双眼睛,分明是淑华的翻版。
\"放开我!\"小君奋力挣扎,发间的白玉兰发卡掉在地上。世贤弯腰去捡的瞬间,李勇的麻绳套住了他的脖颈。混乱中,小杰突然吹响口琴,熟悉的《友谊地久天长》旋律让所有人都愣住了。世贤猛地抬头,泪水模糊了视线。
美芳跌跌撞撞地冲过来时,正看见世贤被按倒在地。她突然冲上前抓住李勇的胳膊:\"放开他!\"所有人都惊呆了,包括伟文。他看着美芳颤抖着解开珍珠项链,将钻石吊坠塞进李勇手里:\"这是法国定制款,值五千大洋。\"
李勇掂量着吊坠,松开了手。世贤趁机抱起小杰,小君却躲在巴爷爷身后不肯出来。美芳望着世贤怀里的孩子,突然笑了,那笑容比哭还难看:\"原来你找的就是他们...\"她转身走向暴雨,高跟鞋踩碎了满地月光。
巴爷爷的咳嗽声打破了僵局。他倚在世贤肩头,虚弱地说:\"带孩子们去泉州吧...老宅的地窖里,有你父亲年轻时的账本...\"世贤这才注意到老人胸前挂着的怀表链,那枚褪色的郑记洋行徽章,和他小时候玩过的一模一样。
雨越下越大,舞台上的聚光灯依然亮着。小君捡起发卡重新别在头上,小杰握紧口琴。当他们重新登上舞台时,观众席早已空无一人。但姐弟俩还是唱起了那首《风雨中的摇篮》,歌声穿过雨幕,飘向茫茫大海。世贤站在后台,终于听清了歌词:\"等风停 等雨住 妈妈的怀抱永远不迷路...\"
他的泪水再次夺眶而出。原来,命运早已将答案藏在每一个音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