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的雨总带着股黏糊劲儿,把琉璃厂的青石板洗得发亮。新月饭店三楼的露台上,罗雀斜倚着朱漆栏杆,手里转着根紫竹钓鱼竿,竿梢系着根细如发丝的鱼线,线头绑着个白瓷茶杯,杯沿还冒着热气。
“罗爷,楼下三号桌,客人要碧螺春。”跑堂的小子在楼梯口喊,声音里带着敬畏。
罗雀没回头,手腕轻轻一抖。钓鱼竿在空中划出道弧线,白瓷杯像被无形的手托着,穿过雨幕,稳稳落在楼下天井的八仙桌上。客人刚伸手要接,他手腕再一收,鱼线带着空杯回升,眨眼间又回到露台,杯底连个水珠都没沾。
“好功夫!”客人拍案叫绝。
罗雀这才抬眼,眼角的疤在雨雾里若隐若现。他是新月饭店的“活招牌”,专管二楼以上的茶水递送,不用跑堂,全凭一根钓鱼竿。据说他七岁在漕帮练就这手“钓杯术”,鱼线能穿绣花针,竿梢能挑千斤重,在新月饭店待了五年,没碎过一个杯子,也没服过一个人。
“罗雀,有人找。”尹老板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是新月饭店的掌柜,胖乎乎的脸上总挂着笑,此刻却难得地严肃。
罗雀转头,看见尹老板身后站着个穿藏青色中山装的男人,身形挺拔,眼神锐利如鹰,左手食指上戴着枚二响环,在阴雨天里泛着冷光。
“这位是张日山先生,”尹老板介绍道,“九门协会的会长,想请你帮个忙。”
张日山没说话,只是看着罗雀手里的钓鱼竿,目光落在竿梢的磨损处——那是常年受力留下的痕迹,角度刁钻,绝非寻常人能做到。
“没空。”罗雀转回身,重新绑上茶杯,语气冷淡。他知道九门是什么来头,那些人个个心狠手辣,他不想掺和。
张日山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有力:“我出十倍价钱,跟我去趟古潼京。”
罗雀的动作顿了顿。古潼京这三个字,像根针戳在他心上——五年前,他弟弟就是在那片沙漠里失踪的,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不去。”他的声音更冷,鱼线猛地绷紧,茶杯在空中划出个漂亮的圆弧,落在二楼的窗台上,正好被客人接住。
张日山没生气,反而从口袋里掏出张照片,放在栏杆上:“这是你弟弟罗鸣吧?半年前,有人在古潼京外围见过他,跟着汪家人。”
照片上的年轻人皮肤黝黑,笑容腼腆,确实是罗鸣。罗雀的手猛地攥紧钓鱼竿,指节发白。
“汪家人抓了他,逼他破解古潼京的机关,”张日山的目光直视着他,“你的钓杯术,本质上是对力道和角度的极致掌控,正好能破解月氏人的平衡机关。只有你能救他。”
雨越下越大,打在琉璃瓦上噼啪作响。罗雀盯着照片,弟弟的笑脸在雨雾里模糊成一片。他知道张日山没说谎——汪家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我凭什么信你?”他问,声音沙哑。
张日山指了指自己的二响环:“九门的规矩,从不骗自己人。你帮我破解机关,我帮你救回弟弟,一言为定。”
罗雀沉默了半晌,突然拿起钓鱼竿,鱼线如灵蛇般窜出,缠住了三米外的一只雨燕。燕子扑腾了两下,却没受伤,只是被稳稳地托在空中。
“想让我跟你走,”他看着张日山,眼神里带着挑衅,“先接住它。”
话音未落,他手腕一抖,雨燕被鱼线送向张日山,速度快如闪电。
张日山站在原地没动,直到雨燕距他不到一米时,才抬起左手。二响环在空中划过道残影,精准地套住了鱼线,既没伤到燕子,也没让鱼线绷断。
“力道差了点。”张日山手腕轻转,二响环带着鱼线回收,雨燕被稳稳放在露台的栏杆上,扑腾了两下翅膀,竟不怕人。
罗雀的瞳孔微微收缩。他刚才用了七成力,鱼线的角度刁钻,正常人要么被划伤,要么就得让燕子撞上来,可张日山却用一个简单的绕环就化解了,这力道的掌控,比他只强不弱。
“再来。”罗雀的好胜心被激起。他抓起三个茶杯,鱼线如蛛网般展开,三个杯子在空中形成品字形,旋转着飞向张日山,杯里的茶水却一滴未洒。
这是他的绝技“三星归位”,漕帮里没人能接得住。
张日山依旧没动,只是右手在腰间一抹,甩出三枚铜钱。铜钱在空中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正好落在三个茶杯的杯沿上。
“当、当、当”三声脆响,茶杯的旋转瞬间停止,鱼线被铜钱的力道带得微微一沉,正好停在张日山面前一尺处。
“力道够了,角度差了点。”张日山拿起茶杯,将其中一杯递给罗雀,“碧螺春不错,就是泡老了。”
罗雀没接茶杯,脸色阴晴不定。他知道自己输了——张日山不仅能接,还能精准地控制力道,甚至看出了他泡茶的手法,这份眼力和功夫,确实配得上九门会长的身份。
“我跟你走。”罗雀终于松口,“但我有条件:找到我弟弟后,我随时可以走;还有,古潼京里的东西,我分文不取,只要汪家人的命。”
张日山点头:“可以。但你得听我指挥,古潼京里的机关,一步错,就是死。”
三日后,沙漠边缘的临时营地。
罗雀看着眼前的装备,皱起了眉头:“就这些?连把像样的刀都没有?”他手里的钓鱼竿已经换成了特制的碳纤维竿,鱼线也换成了能承受千斤拉力的钢丝线,但看着其他人手里的工兵铲和军刀,总觉得自己的武器像个笑话。
“你的竿子比任何刀都管用。”吴邪走过来,手里拿着古潼京的地图,“月氏人的机关讲究‘四两拨千斤’,蛮力没用,得靠巧劲。”他看向罗雀,“听说你能让鱼线在三十米内转弯?”
罗雀没说话,只是拿起钢丝线,绑上一个空罐头,手腕一抖,罐头在空中划出个S形,绕过三顶帐篷,精准地落在黎簇手里。
“厉害!”黎簇瞪大了眼睛,“比我玩悠悠球厉害多了!”
张日山拍了拍手:“好了,出发。罗雀跟我一组,负责破解平衡机关;吴邪带黎簇探路,注意费洛蒙陷阱;苏难和杨好断后,提防汪家人。”
队伍出发时,罗雀总觉得有人在盯着自己。他回头,看见一个穿着黑袍的男人站在沙丘后,脸上戴着青铜面具,只露出一双阴鸷的眼睛,正死死盯着他的钓鱼竿。
“那是谁?”他问张日山。
“汪家的‘影子’,”张日山的眼神冷了下来,“专门处理不听话的人。看来他们知道你很重要。”
罗雀握紧了钓鱼竿,钢丝线在阳光下泛着冷光。他想起照片里弟弟的笑脸,想起尹老板说过的“九门从不欠人情”,突然觉得这趟古潼京之行,或许不只是为了救人。
进入古潼京外围的“迷魂阵”时,罗雀才明白张日山为什么说他的竿子有用。
这片区域的沙地下面全是流沙,看似平坦的地面,踩错一步就会被吞噬。之前汪家人留下的脚印杂乱无章,显然在这里折损了不少人手。
“月氏人的‘步步惊心’阵,”张日山指着沙地上的纹路,“每一步都得踩在纹路的交叉点上,偏差超过三寸就会触发流沙。”
黎簇的后背传来一阵刺痛,七指图的纹路在皮肤下隐隐浮现:“我能感觉到安全的位置,但……”他看向远处的断崖,“最后一段距离太宽,至少有五米,跳不过去。”
罗雀观察着地形,突然笑了:“小事。”他拿出钢丝线,一端系在最近的枯树上,手腕一抖,钢丝线如利箭般射向对岸的岩石,绕过一块突出的石笋,自动打了个死结。
“这线能承重多少?”吴邪问。
“三千斤。”罗雀拍了拍碳纤维竿,“漕帮运货时,我用这线拉过沉船。”
他沿着钢丝线走了个来回,动作稳如平地。“可以过了,一个一个来,抓稳线,跟着我的脚印节奏走。”
黎簇第一个上了钢丝线,他的平衡感极好,加上七指图的指引,很快就到了对岸。吴邪紧随其后,他的动作虽然慢,但每一步都踩在钢丝的节点上,稳得惊人。
轮到杨好时,他刚走了一半,沙地下突然传来一阵“哗啦啦”的声响。罗雀脸色大变:“不好!是流沙兽!”
只见杨好脚下的沙地突然塌陷,一只巨大的沙虫从地下钻出,张开满是獠牙的嘴,咬向钢丝线!
“快跳!”张日山喊道。
杨好吓得闭着眼往前跳,却偏离了方向,眼看就要坠入流沙。
千钧一发之际,罗雀的手腕猛地一甩,钢丝线如灵蛇般缠住杨好的腰,猛地往回一拉。杨好被硬生生拽回钢丝线,虽然吓得脸色惨白,却保住了性命。
沙虫咬空后,愤怒地用身体撞击钢丝线,整个地面都在震动。罗雀死死稳住钓鱼竿,手臂上的青筋暴起:“快走!这线撑不了多久!”
张日山最后一个通过,他在钢丝线上时,沙虫正好再次撞来。他非但没躲,反而迎着沙虫的方向,将二响环猛地砸向虫头!
“铛”的一声巨响,沙虫的硬壳被砸出个裂缝,疼得疯狂扭动,最终钻回地下,只留下一个巨大的沙坑。
“好身手!”罗雀忍不住赞道。刚才那一下,时机和力道都恰到好处,既没让沙虫撞到钢丝线,又震慑了它,这份判断力,他自愧不如。
张日山只是淡淡一笑:“九门的基本功而已。”他看向罗雀,“你刚才救杨好的那下,手腕反转的角度很特别,是漕帮的‘回马枪’变招?”
罗雀愣了一下,随即点头。这是他父亲独创的手法,除了弟弟,没人知道。
“我年轻时跟漕帮的‘铁手’交过手,”张日山的眼神里闪过一丝回忆,“他用的也是这招,可惜后来……”他没说下去,但罗雀知道,那是九门和漕帮的一段恩怨。
“我父亲。”罗雀低声说。
张日山的脚步顿了顿,随即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比他更稳。”
这句简单的评价,让罗雀心里某个紧绷的地方突然松动了。他从小听着“铁手”父亲的传奇长大,也听着别人说父亲是“九门的叛徒”,这是第一次有人把他和父亲相提并论,语气里没有嘲讽,只有认可。
穿过流沙阵,前方出现一片悬崖,崖壁上镶嵌着数十口悬棺,每口棺材都用铁链吊着,摇摇欲坠。
“是‘悬棺阵’,”吴邪看着地图,“月氏人用活人殉葬,棺材里全是机关,碰到就会射出毒箭。”
黎簇的七指图指引着他们走向崖壁中央的一个洞口,但洞口被三口悬棺挡住,形成一个品字形,铁链互相缠绕,根本无法通过。
“必须让这三口棺材同时移开,”张日山观察着铁链的连接点,“但它们的重量不同,左边的最重,右边的最轻,中间的中等,普通方法根本做不到同步。”
罗雀的眼睛亮了,这场景像极了他练“三星归位”时的靶子。“看我的。”
他拿出三根钢丝线,分别系在三口悬棺的铁链上,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周围的风声、队友的呼吸声、悬棺晃动的摩擦声……所有声音在他脑海里汇聚成一个节奏。
“起!”他猛地睁开眼,手腕同时发力,三根钢丝线拉出三个不同的角度:左边的线绷得最紧,用了八成力;中间的线稍松,六成力;右边的线最软,只用了四成力。
奇迹发生了——三口悬棺竟然同时向外移动,速度完全一致,铁链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却没有一根断裂。当它们移到最外侧时,正好露出后面的洞口,不多不少,刚好容一个人通过。
“牛逼!”杨好忍不住爆了粗口。
吴邪和张日山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惊讶。这种对力道的精准掌控,已经超出了“技巧”的范畴,达到了“艺术”的境界。
穿过洞口时,罗雀突然听到悬棺里传来一阵轻微的敲击声,像是有人在里面求救。
“里面有人!”他停下脚步,想解开钢丝线。
“别碰!”张日山拉住他,“是汪家人的‘鬼打墙’机关,棺材里装的是录音装置,模仿人的求救声,引诱你触发毒箭。”
罗雀的手僵在半空,悬棺里的敲击声越来越急,越来越像他弟弟的声音。
“罗鸣?”他下意识地喊出名字。
敲击声突然停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阵阴恻恻的笑声,和他在营地外听到的黑袍人笑声一模一样。
“走!”张日山拽着他冲进洞口,身后传来“嗖嗖”的声响,是毒箭射在岩壁上的声音。
罗雀靠在洞壁上喘气,心脏狂跳。他知道张日山说得对,可那声音太像了,像一根针,扎在他最软的地方。
“汪家人很擅长利用人的弱点,”张日山递给她一瓶水,“别被影响,不然我们都活不了,更别说救你弟弟。”
罗雀接过水,看着张日山坚定的眼神,突然明白了九门为什么能在险恶的盗墓行当里立足——他们不仅有本事,更有能压得住情绪的定力。
到达黎簇所说的断崖时,罗雀才真正感受到古潼京的凶险。
这道断崖宽约十米,深不见底,下面是翻滚的黑色雾气,隐约能听到骨头碎裂的声响。对面的岩壁上有一个洞口,正是通往主殿的入口,但中间没有任何可以借力的东西,只有几根风化的铁链,看起来一碰就会断。
“月氏人的‘断魂崖’,”张日山的脸色凝重,“铁链是诱饵,真正的通路是下面的暗桥,但需要有人先下去固定绳索。”
“我去。”罗雀自告奋勇。他的钢丝线最长,最适合这种高空作业。
张日山摇头:“太危险,下面的雾气里有‘蚀骨虫’,能啃食金属,你的钢丝线撑不了多久。”他看向黎簇,“你的七指图能感应到暗桥的位置吗?”
黎簇点头,后背的伤疤传来一阵清晰的指引:“在断崖下方三米处,有一排石桩,间隔半米,能落脚。”
张日山从背包里掏出登山绳:“我下去固定绳索,罗雀,你用钢丝线引导我,确保我踩在石桩上。”
“不行,太冒险了!”吴邪反对,“你是领队,不能……”
“只有我能在雾气里保持清醒。”张日山拍了拍腰间的二响环,“这东西能驱散低浓度的费洛蒙,包括蚀骨虫的信息素。”
他没给其他人反对的机会,系好登山绳,纵身跃下断崖。黑色雾气瞬间吞没了他的身影,只留下绳子在缓缓下降。
“左移三寸!”罗雀紧盯着绳子的晃动,根据黎簇的指引大喊,“稳住!下面有石桩!”
绳子突然剧烈晃动起来,显然张日山遇到了危险。
“怎么了?”苏难问。
“蚀骨虫!”罗雀的声音发紧,他看到钢丝线的末端正在冒烟,“它们在啃食绳子!”
就在这时,断崖下传来“铛”的一声脆响,是二响环的声音。绳子的晃动突然停止,下降的速度重新稳定下来。
“他在用二响环震开虫子!”吴邪松了口气。
三分钟后,绳子突然绷紧,传来两短一长的信号——安全到达,绳索固定完毕。
罗雀第一个顺着绳子滑下,看到张日山站在暗桥上,左手的二响环上沾着绿色的虫尸,右手紧紧攥着固定绳索的岩钉,指节发白。
“愣着干什么?快带他们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