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老板是在安葬苏日格的第二天倒下的。
那天清晨,黎簇正帮着傻柱收拾苏日格留下的遗物,就听见隔壁屋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声。他跑过去时,看到马老板蜷缩在土炕上,脸色红得像块烧红的烙铁,嘴唇却泛着青紫色,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拉风箱似的喘息。
“水……水……”马老板的眼睛半睁着,眼神涣散,手在半空胡乱抓着,像是在捞水里的浮萍。
吴邪摸了摸他的额头,指尖烫得惊人:“是沙漠热症,加上伤口感染,得赶紧降温。”他转头对杨好说,“去把苏日格留下的烈酒拿来,再找块干净的布。”
杨好应声跑出去,很快拿着一个陶瓮和布巾回来。吴邪倒出烈酒,浸湿布巾,仔细地擦拭着马老板的额头、脖颈和腋下。烈酒挥发时带着凉意,马老板的喘息稍微平缓了些,却依旧神志不清,嘴里开始胡言乱语。
“别……别碰那个箱子……”他喃喃着,额头上渗出冷汗,混着烈酒往下淌,“那是月氏王的……谁碰谁死……”
黎簇皱起眉:“他说的箱子是什么?”
吴邪摇了摇头:“不清楚,可能是他以前倒斗时见过的东西,也可能是胡话。”他换了块布巾,继续擦拭,“沙漠热症会让人产生幻觉,他现在说的未必是真的。”
可马老板接下来的话,却让所有人都变了脸色。
“老麦……老麦你听着……”他突然抓住吴邪的手腕,力气大得惊人,眼神里闪过一丝清明,“当年……当年害死你弟弟的不是蛇母……是汪家人……他们伪装成守陵人,杀了他,还抢走了月氏人的青铜镜……”
“你说什么?”一个沙哑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众人回头,只见老麦站在门口,手里端着的水碗“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他是马老板仅剩的那个手下,之前一直沉默寡言,像个闷葫芦,此刻脸色惨白,浑身都在发抖。
“马老板……你再说一遍……”老麦一步步走进来,眼睛死死地盯着炕上的马老板,像是要从他脸上剜出答案。
马老板却又陷入了混沌,翻了个身,嘴里嘟囔着:“镜……镜子……藏在黑石城的……塔尖……”
“老麦,你弟弟……”黎簇刚想开口,就被吴邪用眼色制止了。
老麦的嘴唇哆嗦着,突然蹲在地上,双手插进头发里,发出压抑的呜咽声。他这副样子,显然马老板的话触动了他最痛的伤口。
吴邪示意黎簇和杨好出去,留下苏难照看马老板,自己则走到院子里,递给老麦一瓶水。“马老板现在说的话未必可信,你别太当真。”
老麦接过水,却没喝,只是盯着地面上的水洼,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他说的是真的。十年前,我弟弟跟着一支探险队进了古潼京,就再也没出来。后来有人说他是被蛇母吃了,我一直信以为真……原来……原来不是……”
他猛地抬起头,眼睛里布满血丝:“汪家人……他们为什么要杀我弟弟?他只是个向导,什么都不知道!”
“因为你弟弟看到了不该看的。”吴邪的声音低沉,“月氏人的青铜镜能照出汪家人的真面目,他们怕秘密泄露,所以杀人灭口。”
老麦的拳头攥得死紧,指节“咔咔”作响,指甲深深嵌进肉里,渗出血来也浑然不觉。“我要报仇……我一定要为我弟弟报仇……”
“报仇可以,但不是现在。”吴邪看着他,“马老板病得很重,我们需要你的帮助。而且,汪家人的势力很大,仅凭我们几个,硬碰硬就是死路一条。”
老麦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情绪,点了点头:“你说吧,要我做什么?”
“先照顾好马老板。”吴邪说,“他知道的比我们想象的多,说不定还能想起更多关于青铜镜的线索。等他好点了,我们再想办法去黑石城。”
老麦应了一声,起身走进屋,开始细心地照料马老板。他喂水、擦身,动作笨拙却认真,与之前那个对谁都充满敌意的样子判若两人。
黎簇看着这一幕,心里五味杂陈。仇恨能让人失去理智,也能让人瞬间清醒,只看这股力量用在什么地方。
接下来的几天,他们就在苏日格的屋子里休整。傻柱每天出去寻找草药,回来给马老板熬药。苏难则在院子里练习枪法,枪声在空旷的戈壁上回荡,惊起一群飞鸟。杨好和黎簇负责加固屋顶,防止风沙灌进来。吴邪则经常和傻柱一起研究黑石城的路线,在沙地上画出密密麻麻的地图。
马老板的病情时好时坏,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少。但每次清醒,他都会抓住老麦的手,反复叮嘱:“一定要查清楚……查清楚青铜镜的下落……还有……汪家人的老巢……”
老麦每次都点头答应,眼神里的决心越来越坚定。
然而,平静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太久。第五天傍晚,杨好去骆驼棚喂水时,发现王导正在偷偷给骆驼装行李,帐篷、水囊、干粮,塞得满满当当。
“王导,你干什么?”杨好喝了一声。
王导吓了一跳,回头看到是杨好,脸色瞬间变得慌乱,支支吾吾地说:“没……没什么……我就是……整理一下东西……”
“整理东西需要把所有水都装走吗?”杨好走到骆驼旁边,指着鼓鼓囊囊的水囊,“你想跑?”
王导的脸涨得通红,索性也不装了,梗着脖子说:“跑又怎么样?马老板病成这样,我们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死在沙漠里了,还不如早点离开,找条活路!”
“你他妈还是人吗?”杨好怒了,“马老板待你不薄,你就这么丢下他不管?”
“管?怎么管?”王导激动起来,声音也拔高了,“我们连自己都顾不上了!那黑石城听着就邪乎,去了就是送死!我可不想陪你们一起疯!”
两人的争吵引来了其他人。老麦听到动静,从屋里冲出来,看到王导在装行李,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王导,你要去哪?”
“我……我想回家……”王导被老麦凌厉的眼神看得发怵,声音小了下去。
“回家?”老麦冷笑一声,“马老板还病着,你就想走?当初要不是马老板带你出来,你现在还在城里当你的穷导游,连饭都吃不饱!现在遇到点危险就想跑,你的良心被狗吃了?”
“我……”王导被噎得说不出话,涨红了脸,“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
“只是想当逃兵。”吴邪走过来,眼神平静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压力,“你要走可以,但不能带走水和食物。这是我们所有人的救命粮,不是你一个人的。”
“凭什么?”王导急了,“这些东西本来就有我的一份!我走了,自然要带走属于我的东西!”
“属于你的?”杨好嗤笑一声,“要不是我们救你,你早就死在沙尘暴里了,还谈什么属于你的东西?”
王导被说得哑口无言,却依旧不肯放弃,死死地抓着一个水囊:“我不管!我必须走!再待在这里,我迟早会死!”
他说着,就要牵着骆驼往外走。老麦上前一步,拦住了他的去路,眼神冰冷:“把水放下,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你想干什么?”王导往后退了一步,色厉内荏地说,“我警告你,别乱来!”
老麦没说话,只是缓缓握紧了拳头。他的手因为常年握枪,布满了老茧,此刻青筋暴起,显然是动了真怒。
气氛一下子变得紧张起来。黎簇和杨好都往前站了一步,随时准备动手。苏难则靠在门框上,手按在腰间的枪上,眼神警惕地看着王导。
就在这时,屋里传来一阵急促的咳嗽声,是马老板醒了。
众人赶紧进屋,只见马老板挣扎着坐起来,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却异常清醒。他看了一眼门口的王导,又看了看老麦,缓缓开口:“让他走。”
“马老板!”老麦急了,“他走了,我们的水和食物就更紧张了!”
“让他走。”马老板重复了一遍,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留不住的人,强留也没用。给他一半的水和食物,让他走吧。”
老麦还想争辩,却被马老板的眼神制止了。他不情愿地转身,拿出几个水囊和一些干粮,扔在王导面前:“拿着你的东西,赶紧滚!”
王导没想到马老板会放他走,愣了一下,随即抓起水囊和干粮,头也不回地牵着骆驼跑出了院子,很快就消失在沙丘后面。
看着王导远去的背影,杨好骂了句:“真是个白眼狼!”
马老板叹了口气,靠在土墙上,喘息着说:“他……他不是坏人,只是……太怕死了……”他顿了顿,看向老麦,“你别怪他,也别怪我放他走。我们这趟路……太危险了,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危险……”
老麦低下头,没说话,但眼神里的怨气渐渐消散了。他知道马老板说得对,王导的心思根本不在寻找真相上,留下只会添乱。
“马老板,你感觉怎么样?”吴邪走过去,扶着他躺下,“要不要再喝点药?”
马老板摇了摇头,抓住吴邪的手,眼神恳切:“吴邪……我知道我……我撑不了多久了……有件事……我必须告诉你……”
“你说。”吴邪俯下身,认真地听着。
“黑石城……里面不止有青铜镜……还有……蛇母的卵……”马老板的声音越来越低,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汪家人想要的……不只是青铜镜……还有蛇母的卵……他们想……想用蛇母的卵……控制整个沙漠……”
他的话像一颗炸弹,在众人心里炸开。黎簇他们一直以为汪家人的目标是青铜镜,没想到还有更大的阴谋。
“那蛇母的卵……有什么用?”黎簇忍不住问。
“蛇母的卵……能孵化出……新的蛇母……”马老板艰难地说,“新的蛇母……能控制沙漠里的所有生物……包括……人……”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如果汪家人真的控制了蛇母,后果不堪设想。
“所以……我们必须……在汪家人之前……毁掉蛇母的卵……”马老板的声音越来越微弱,眼睛也开始慢慢闭上,“老麦……你……你要帮吴邪……完成这件事……”
老麦紧紧握住马老板的手,含泪点头:“马老板,你放心,我一定做到!”
马老板笑了笑,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手一松,彻底晕了过去。
“马老板!”老麦惊呼一声,赶紧去探他的鼻息,发现还有气,只是昏迷了过去。
吴邪站起身,走到院子里,望着远处的黑石城方向,眼神凝重。事情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复杂,时间也越来越紧迫了。
“我们明天就出发。”吴邪转过身,对众人说,“不能再等了,汪家人很可能已经在去黑石城的路上了。”
“那马老板怎么办?”黎簇问。
“带上他。”吴邪说,“我们不能把他一个人留在这里。傻柱,你能找到可以抬人的木板吗?我们做个简易的担架。”
傻柱点了点头:“我知道哪里有,以前我娘用来运柴火的。”他转身跑出院子,很快就扛着几块木板回来。
黎簇和杨好立刻动手,用绳索将木板捆在一起,做成了一个简易的担架。老麦小心翼翼地将马老板抱到担架上,动作轻柔得像呵护一件稀世珍宝。
一切准备就绪,只等天亮出发。
当天晚上,黎簇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他想起王导逃跑时的背影,想起马老板清醒时的眼神,想起老麦复仇的决心,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
他悄悄起身,走出屋子。戈壁的夜晚格外宁静,月光洒在沙丘上,泛着银白色的光芒。远处传来狼嚎声,悠长而凄厉,让人不寒而栗。
吴邪和傻柱坐在院子里,借着月光研究地图。他们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在地上轻轻晃动。
“你说,王导能走出沙漠吗?”黎簇走过去,在他们身边坐下。
吴邪抬头看了一眼月亮,淡淡地说:“不知道。沙漠里的路,从来都不是自己能决定的。”
“那我们呢?”黎簇问,“我们能走到黑石城,毁掉蛇母的卵吗?”
“不知道。”吴邪笑了笑,“但总要试试,不是吗?”
傻柱也跟着笑了,露出一口白牙:“我娘说过,只要朝着一个方向走,总能走到终点。”
黎簇看着他们,心里忽然安定下来。是啊,不管前路有多危险,只要方向是对的,就值得去闯一闯。
他抬起头,望向黑石城的方向。那里的夜空格外深邃,星星像钻石一样镶嵌在黑色的天鹅绒上,一闪一闪的,像是在指引着他们前进的方向。
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他们就出发了。老麦和杨好抬着担架,走在最前面。吴邪和傻柱在中间带路,不时停下来观察地形。苏难和黎簇走在最后,警惕地观察着四周,防止意外发生。
阳光慢慢升起,将沙漠染成一片金色。沙丘在阳光下泛着波浪状的纹路,像大海一样辽阔。他们的影子在沙地上移动,像一群迁徙的候鸟。
走了大约半天,傻柱突然停下脚步,指着前方的一片沙丘说:“前面是黑风口,风很大,我们要小心点。”
众人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远处的沙丘之间有一道狭窄的缝隙,风从缝隙里呼啸而过,卷起漫天黄沙,像一条黄色的巨龙。
“我们绕过去吧?”杨好喘着气说,“看那样子,风肯定很大,不好走。”
“绕过去要多走一天的路。”傻柱说,“而且那边有流沙,更危险。”
吴邪看了一眼太阳的位置,又看了看担架上的马老板,果断地说:“走黑风口。我们时间不多了,必须尽快赶到黑石城。”
众人不再犹豫,跟着傻柱走进了黑风口。刚一进去,狂风就像无数只手,撕扯着他们的衣服和头发。沙子打在脸上,疼得像针扎一样。他们不得不低下头,用围巾遮住口鼻,艰难地往前挪动。
风越来越大,几乎让人站立不稳。老麦和杨好抬着担架,更是寸步难行,好几次差点被风吹倒。
“把担架放下来,休息一下。”吴邪喊道。
他们找了一处背风的沙丘,将担架放下。马老板依旧昏迷着,脸色在风沙的吹拂下显得更加苍白。
苏难拿出水囊,递给每个人:“喝点水,补充体力。”
黎簇接过水囊,刚喝了一口,就听到远处传来一阵奇怪的声音,像是有人在喊救命。
“你们听到了吗?”他问。
众人都竖起耳朵,仔细听着。风声中,果然夹杂着微弱的呼救声,断断续续的,像是来自黑风口的另一边。
“是王导!”杨好一下子就听出来了,“他肯定是遇到危险了!”
“我们去救他!”老麦说着,就要起身。
“等等。”吴邪拦住他,“黑风口的风太大,现在过去太危险了。而且,我们不知道他遇到了什么危险,盲目过去可能会把自己也搭进去。”
“可我们不能见死不救啊!”杨好急了,“不管怎么说,他也是跟我们一起出来的!”
吴邪皱着眉,没说话。他知道杨好说得对,见死不救不是他们的风格。可风这么大,贸然过去确实太危险了。
就在这时,傻柱突然指着黑风口的另一边,大声说:“看!那里有东西!”
众人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风沙中,隐约有一个黑影在挣扎,像是被什么东西缠住了。仔细一看,正是王导!他的骆驼倒在地上,一动不动,而他自己则被一张巨大的蜘蛛网缠住了,越挣扎缠得越紧。
“是沙漠毒蛛!”苏难脸色一变,“这种蜘蛛的毒性很强,被它咬一口,几分钟就会毙命!”
“我们必须去救他!”吴邪当机立断,从背包里掏出一把军刀,“傻柱,你熟悉地形,带我们从侧面绕过去!”
傻柱点了点头,带头朝着黑风口的侧面跑去。众人紧随其后,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沙地里跋涉。
风依旧很大,沙子迷得人睁不开眼睛。他们好几次差点被风吹倒,只能互相搀扶着,艰难地前进。
终于,他们绕到了王导被困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