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怜淮一手撑地想要站起来,脚下却一滑。一只有力白皙的手及时伸过来,牢牢抓住了她的胳膊。郁尧的手很稳,掌心带着一种奇异的、有点凉意却不刺人的温度,越过湿透冰冷的戏服传到她的皮肤上。
“我扶你过去?”他问,目光扫过她沾满泥泞的脚。
纪怜淮借着他的力道站稳,甩了甩发麻的手臂,捡起地上的剑,强撑着那股劫后余生的虚脱感,扯出一个不算好看的笑:“没事,就是这戏服……估计得报废了。这么好看,真浪费。”她试图用调侃冲淡心头的寒意。
郁尧不懂演戏,只是抓着她胳膊的手没松开,带着一种轻柔又不容置疑的力道,半扶半架着她,朝着远离深潭、灯光明亮的片场外围走去。瓢泼大雨依旧,冰冷的雨水打在两人身上,但手臂相贴的地方,那点来自他掌心的温度,却异常清晰。
王越泽举着把巨大的黑伞在雨中狂奔,溅起的雨水比他挡住的还多。看到相互搀扶着、浑身湿透泥泞走过来的两人,他立马交给郁尧一把全新的,自己去另一边给纪怜淮撑上。
“我的妈呀老纪,你真受伤了!你们俩要不先去一下医院?别的我来收尾。”一生普通的前公司科研人员·王越泽头一次见到身边狼狈成这样。
纪怜淮无奈笑了笑:“阿泽啊,你说我俩都湿透了还打伞的意义是?”
混乱的片场边缘,徐觅抑制着激动上前,看到两个主角这副模样也吓了一跳。
“怜淮姐,郁老师,你们没事吧?”
“没事。”郁尧言简意赅,把纪怜淮又往伞下推了推。
徐觅根本没把这话当真,当即招呼起助理、道具、服装所有人,拿浴巾的拿浴巾,备衣服的备衣服。转眼间两人都被齐齐按在椅子上享受端茶送水全自动打理服务。
郁尧自然是不适应这样的,纪怜淮便凑近小声说:“我以前可羡慕那些主演了,自己不用张嘴就有人递上来,不用动手就被舒舒服服地打点好一切。”
“现在你也有了。”
纪怜淮笑着摇摇指头:“突然觉得还是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啊。”
郁尧偏转过头,并不明亮的眼睛被湿掉的睫毛映下阴影,入如同添了生机:“你为什么,选择这个职业?”
她并不知道这是对方头一次对娱乐方面产生兴趣,只直言道:“最开始就是因为钱呗,之后嘛……”余光瞥见郁尧专心聆听的样子,她又顿了顿,“还是等我哪天万一走狗屎运拿了个奖回来,再告诉你吧。”
“好。”
“你居然真信我能拿奖啊?”她有点好笑道。
“为什么不能?”
郁尧无论语气、神态都很真挚,看起来就像他是认真地在提问。
这让纪怜淮哑口无言。
除了王越泽一家子,她还真没听过别人这么问她。
“怜淮姐,你们好些了吗?”
她的思绪被打断,愣了一秒才回道:“没事没事,就是下场雨戏我们还是用人工吧,这老天给的确实有点接不住。”
徐觅等人见她确实没有大伤,精神也还好,还能调侃起来,着实松了一口气。
当时是纪怜淮主动提出要等雨天拍实景,说更有真实感,到时候一定能够满足热爱ar体验的观众。这部分的评价也很重要。
徐觅本就更倾向于实景拍摄的自然感,只是怕自家主角兼金主出事儿,现在一切顺利,这颗心也终于落地。
她拿出刚刚拍摄到的原片给两人播放,再也掩饰不住心中喜悦:“姐,这场戏拍得太牛了!动作、剧情、爆发、感情线全都到位,简直完美!别的不说,就这场,到时候播了效果绝对不会差!”
纪怜淮当然有感觉,毕竟她就是当事人。现在再认真把拍摄画面过一遍,不禁为自己当时选择徐觅而感到庆幸。
这个年轻女孩对镜头的把控程度和她的审美能力,就算没有她来当这第一个伯乐,日后也迟早要闯出属于自己的一片天。
“恭喜呀,徐大导演。”
徐觅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直说怜淮姐你就别逗我了”,然后又偏向郁尧,颇有崇拜地说:“郁老师,真的非常感谢您能来救场,出演我们《斩红尘》的男主一角,您的打戏实在太好啦。”
“没什么,是我该做的。”对郁尧来说,“捉鬼”无所谓什么谢不谢的,那是他的本职工作。
全都收拾妥当后,徐觅决定今天给剧组放假,一起去聚个餐,慰劳辛苦了半天的大家。
“这大雨天的,还得是火锅啊!”
包厢里人声鼎沸,混杂着火锅翻滚的咕嘟声、啤酒瓶碰撞的脆响,还有欢快的交谈声。
空气又热又闷,弥漫着浓烈的牛油辣锅底香和烤鱼孜然味。纪怜淮坐在靠窗的位置,窗外是湿漉漉的霓虹,映着玻璃上凝结的水雾。
她刚换下那身泥泞的戏服,穿了件宽大的灰色连帽卫衣,头发还带着点潮气,随意地挽在脑后,露出一段白皙的脖颈。舌尖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提醒着几个小时前那场差点要命的“拍戏事故”。
郁尧就坐在她斜对面,隔着一个沸腾的鸳鸯锅。一边翻滚着奶白的骨汤,另一边则如同岩浆般翻腾。他脱了外套,只穿了件深色的高领毛衣,衬得那张脸越发冷白精致,银白的发丝在包厢顶灯下泛着微光。
他话一如既往的少,大部分时间只是沉默地听着旁人高声谈论嬉闹,修长的手指偶尔转动着面前那杯没怎么动的冰水,杯壁上凝结的水珠滚落,洇湿了一小块桌面。
“纪老师,今天可真是……够惊险的!”坐她旁边的灯光组姐姐大着舌头,举着啤酒杯凑过来,满身酒气,“那特效,嚯!我还以为片场要炸了!还有你跟郁老师那场对手戏,绝了!那水花,那动作,跟真被水鬼拖下去似的!张力拉满!”
纪怜淮笑了笑,端起手边的酸梅汤跟她碰杯,但其实她并不喜欢酒味。
冰凉酸甜的液体滑过刺痛的舌尖,带来一丝短暂的舒缓。“那这就不得不感谢我们的王大师了,这套设备啊就是他自主研发的。”她唤了王越泽一声,将话题中心抛给对方,然后耸耸肩:兄弟,你就受着吧。
眼角的余光却不由自主地瞟向斜对面。
郁尧似乎没听见这边的吵闹,他的目光落在翻滚的红汤锅里,又或者只是放空。
桌上很快堆满了空盘和竹签。服务生端上来一盘切得薄薄的雪花牛肉,红白相间的纹理在灯光下格外诱人。场务热情地招呼:“来来来,郁老师,纪姐,尝尝这个!他们家的招牌,涮几秒就行,嫩得很!”
几双筷子同时伸向那盘牛肉。纪怜淮也伸了筷子,目标是一块靠近盘子边缘、肥瘦均匀的肉片。几乎就在她的筷子尖触到肉片的瞬间,另一双骨节分明、干净得过分的手也伸了过来,目标是同一块肉。
两双筷子,隔着薄薄的、几乎透明的肉片,在翻滚的火锅蒸汽上方,轻轻碰了一下。
纪怜淮的手指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筷子尖一抖。郁尧的动作也顿住了。
空气似乎凝固了那么零点几秒。火锅的咕嘟声,周围的喧闹声,都成了模糊的背景音。纪怜淮能清晰地看到郁尧浅淡瞳孔里映着的一点顶灯光芒,还有他微微睁大的双眼,似乎也没料到这小小的“事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