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也真是,国公夫人来就来,干咱们主子何事,还要人专门跑一趟!”
回了永煦院,跳珠日行把在嘉荣堂发生的事告诉了寒酥和瑛姑姑。
望晴、喜雨和银竹更多的时候没在屋里伺候,这会儿便没在场,有些事情也不适合让她们全部知道。
跳珠说完了事,压低声音埋怨道。
寒酥斟酌:“主子原先是嘉荣堂的,在那位跟前伺候,那位这么做……”
明显是要顺国公夫人相看她们主子。
槛儿虽没跟寒酥、跳珠说太多,只让她们知道她在嘉荣堂当差都做过什么。
但寒酥和跳珠在宫里待了近十个年头。
早几年哪宫贵人主子们身边的奴婢侍了寝,哪宫的奴婢怀了龙种这种事。
她俩可听过不少。
所以就像其他人一样,她们也大抵琢磨出了槛儿和太子妃之间的一些事,只是没拿到明面上来罢了。
外人不说,她们不说。
槛儿自然不可能拿出来专门解释,反正这种事大家都是心照不宣。
“嗯,不出意外是寒酥这个意思。”
槛儿没因为这事儿耽误自己该做的事,她面前的纸上刚写了两个临摹的字。
跳珠他们知道自家主子平日里瞧着不显山露水,实则心里都有成算。
但昭训主儿这回要面对的是顺国公夫人,正儿八经的大家老主母。
两人就还是有些担心。
跳珠试探道:“若不把消息传去元淳宫?殿下不在,但袁宝公公他们在,是时来一两个人解围该是没问题。”
反正殿下先前说了类似于要给他们主子撑腰的话,这不正是时候?
“不用。”
槛儿边临摹碑帖边道。
“顺国公夫人是殿下的岳母,她来东宫探望那位名正言顺,也瞒不了人。
我过去,回头也会众所周知,这种情况她们就算要落我颜面,顶多也只会让我坐冷板凳或是端两盏茶。
再者这里是东宫,顺国公夫人若是连这点分寸都没有,吃亏的只会是她。”
太子替她撑腰当然好,但她若逢上事就向他求助,未免显得太顶不住事。
这么顶不住事,往后即便留了孩子在身边,太子也未必觉得她护得住。
这是其一。
其二,太子今天去上朝,明显是要有正事,她不想在这种节骨眼儿上拿还没有定数的事去烦扰他。
半个时辰后。
出去溜达了一圈回来的小福子来报说,顺国公夫人已经进嘉荣堂了。
槛儿没急着上赶着过去。
等嘉荣堂那边来了个小太监跑腿,她才收拾完带上跳珠银竹过去。
到地方时顺国公夫人和太子妃在内室,门前的二等宫女把槛儿领了进去。
跳珠和银竹只能在外侯着。
进了屋,槛儿不动声色地将屋中情形收入眼底,对坐在炕上的郑明芷行礼。
郑明芷却像是没注意到人,也没听到她的声音,只管同顺国公夫人闲话。
霜云端着一碟子今年江浙地区刚进贡的新鲜杨梅从槛儿身边经过,放到炕几上,亲热地招呼顺国公夫人吃。
“您快尝尝,这可是昨儿刚送进宫今儿一早内务府才奉娘娘的命分下来的呢。”
杨梅用一个胭脂粉釉莲瓣状的碟子盛着,底下一层薄薄的冰,上面堆放的果子颜色浓艳,颗颗饱满,每一颗表面都缀着细碎剔透的水珠。
单看着便觉生津解渴。
顺国公夫人由霜月伺候净手。
感慨而不失尊敬道:“陛下仁德,娘娘贤良,殿下德厚流光,托这三位的福,才有我们如今的太平日子。”
庞嬷嬷、霜云霜月三人连声附和,顺国公夫人这才拿起银签子叉了颗杨梅。
能送进宫的杨梅不像民间野生的那么酸,以甜为主,略夹杂着酸意,配冰食用可谓爽口解暑至极。
郑明芷也拿银签子叉着吃。
母女俩就这么吃着杨梅说着话,对保持着行礼姿态的槛儿视若无睹。
这是大妇刁难小妇的常见手段。
叫槛儿猜中了。
如是差不多过了一盏茶的功夫。
郑明芷才像是终于想起槛儿这个人,扬声道:“怎么还不把人请进来啊?”
霜云笑着瞥槛儿一眼。
“瞧奴婢这记性,早请人进来了,竟是扭头就给忘了,太子妃恕罪。”
说着,还走到槛儿旁边。
“宋昭训莫怪啊。”
槛儿没抬眼。
只笑了笑柔声道:“霜云姑娘贵事繁忙,偶尔漏一两件事再是正常不过,早知我不该在此挡路,没得碍了姑娘的事,该我请姑娘莫怪才是。”
什么贵事繁忙。
再高等的奴婢做的不都是伺候人的活儿。
能贵到哪儿去。
还什么挡路,这不就是在说她眼瞎吗?!
霜云原借机奚落这位所谓的宋昭训一番,却没想到这人看似对她客客气气,实则竟是反过来嘲了她!
霜云:“你!”
“行了。”
郑明芷皱眉。
“多大点儿事,也值得你话里话外斤斤计较。”
这话她看着霜云说的,但摆明了是说给槛儿听的,暗指她心眼儿小。
槛儿假装没听明白。
霜云听懂了主子的话,可惜不能再说什么,只能假作委屈地受了教。
“起吧。”
郑明芷对槛儿道,语调温和听不出喜怒,“国公夫人难得进一趟宫,你还没见过,便来认识认识吧。”
其实按理说女儿找人生孩子这种大事,身为娘就算没有话语权,也至少早该同槛儿见过,认了人才对。
顺国公夫人却是至今才跟槛儿见面,这其实也是缘于一年前的那件事。
因为那事当时顺国公夫人参与了,她怕被太子察觉然后再查到她头上。
郑明芷则因为心虚,没底气。
所以过去的一年多顺国公夫人拢共只进了两趟宫,郑明芷找上槛儿的时候也没想起让她娘帮忙掌眼。
“国公夫人。”
槛儿的品阶没有顺国公夫人的高,但她是太子的妾,不用同外臣女眷见礼。
槛儿只看着对方,浅笑着打了声招呼。
顺国公夫人今日没穿命妇服,只一件棕红绣宝相花立领短衫,群青色马面裙,梳着牡丹髻,既贵气又温和。
“宋昭训果然好容貌。”
她看似很有分寸地打量着槛儿,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夸赞道。
“老身这么些年可还没见过宋昭训这般的妙人儿,也怪道殿下喜欢呢。”
槛儿难为情般侧了侧首。
顺国公夫人的视线从槛儿身前身后扫过,眼里迅速闪过一抹不满。
面上倒十分宽和:
“能得太子妃抬举是天大的福气,不过也劳得宋昭训尽心伺候殿下。
日后若能一举得男,替殿下和太子妃生下嫡子,宋昭训自是功德无量,老身也要替太子妃感谢宋昭训。”
不得不说,顺国公夫人的话术当真高明,比郑明芷强了不止一星半点。
她开口便点明了槛儿是受她女儿抬举才有的今天,提醒槛儿莫要忘本。
看似在对槛儿表示感谢。
实则每一句都无不是在提醒槛儿,她的肚皮不是她自己的,是她女儿的,日后生的孩子也是替她女儿生的。
不要意图有什么痴心妄想。
此外,一个“嫡子”也是在告诉槛儿,若她安分,日后生的孩子便为嫡。
皇子龙孙固然个个儿尊贵,可当下讲究立嫡立长,占了个嫡就是占了便宜。
就好比太子。
比大皇子信王足足小了十七岁,占了个嫡,储君的位置就是他的。
顺国公夫人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却是实实在在戳中了人心和人性。
女子但凡做了娘,就鲜少有不想让自己的孩子将来过上好日子的。
上辈子的槛儿不也带着这样的私心吗,可惜结果不过是她的自以为是。
“老夫人言重了,”槛儿微微捏了捏袖下的手,没有说表立场忠心的话。
顺国公夫人的脸沉了沉。
却是没再说别的。
郑明芷给槛儿赐了座。
之后的时间母女俩都没再和槛儿交谈,只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其他事。
槛儿便安静地充当石头墩子,听她俩说顺国公府另外几房狗屁倒灶的事。
没多会儿。
小宫女来请几位主子到外间用午膳。
槛儿不用向顺国公夫人见礼,但作为侍妾,逢用膳却有服侍主母之责。
所以别看郑明芷早上那会儿说,让槛儿顺便在嘉荣堂用午膳,实则这顿膳槛儿却是不能和她们同桌而食。
只有等她们用完,槛儿才能到偏殿吃几口,而正式用膳时她则得替郑明芷侍膳。
小宫女伺候槛儿净了手。
槛儿挽挽袖子,站到郑明芷身侧,从善如流地执起桌上侍膳用的银着。
顺国公夫人暗暗打量槛儿的仪态举止,愈发觉得此女是个不简单的。
郑明芷今儿没打算公然刁难槛儿,但她见不得槛儿如此从容的姿态。
她的眼神故意没落到桌上的具体那道菜上,就这么干等着槛儿布菜。
也没等多久,就眨个眼的功夫。
她便不悦地看向槛儿:“还愣着做什么?侍膳都不会,你还能干……”
剩下的“什么”两个字被院子里突如其来的一阵请安动静给打断了。
却是太子来了。
顺国公夫人和郑明芷脸色齐齐一变,对个眼神迅速放下筷子起身。
下一刻,一身杏黄绣龙纹锦袍的太子步了进来。
两人屈膝行礼。
槛儿规矩地跟着福身,眼帘都没掀一下。
骆峋的目光在槛儿身上微顿,遂往旁边一瞥,膳桌上的情形一目了然。
结合槛儿站的位置和那双被动过的银着,想到她差点伺候了郑氏。
他的喉间蓦地升起一股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