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微吐出那四个破碎却重逾千斤的字眼后,便如同被抽干了所有生机,彻底软倒在林慕白怀中,陷入死寂般的昏迷。掌心的灼热感迅速褪去,只留下深入骨髓的疲惫和冰冷。唯有一缕微弱到几乎消失的脉搏,在林慕白颤抖的指尖下艰难搏动,证明这具残躯尚未彻底化为尘埃。
“东南粮仓…火起…” 萧彻低沉的声音在死寂的空气中重复着,每一个音节都仿佛带着冰碴。他攫住她下巴的手指悬在半空,指尖似乎还残留着她皮肤冰冷的触感和…那瞬间爆发预言时、眼底一闪而过的奇异锐光。深不见底的凤眸中,方才因寝殿邪火引发的暴怒与惊疑尚未平息,此刻又被这精准得近乎妖异的预言投入了一块巨石,激起前所未有的惊涛骇浪!
三日后?东南粮仓?!
他刚刚经历了一场由凤凰木邪气引发的诡异爆燃,心神未定,这濒死的囚徒便立刻预言了一场同样关乎火、同样精准指向的灾难!是巧合?是她濒死混乱的呓语?还是…她真的在刚才那短暂的时刻,窥见了未来?!
巨大的震动在他心中翻涌,几乎要冲破他引以为傲的掌控力。他猛地收回手,玄色龙袍袖口沾染的烟灰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凤凰木焦糊气息,此刻显得无比刺眼。这邪气…这预言…两者之间,是否存在着某种他尚未理解的、可怖的关联?!
“陛下!国师脉象…气若游丝!必须立刻…” 林慕白抱着沈知微冰冷的身躯,声音因恐惧和焦急而嘶哑变形,几乎是在哀嚎。
“闭嘴!” 萧彻厉声打断,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刀刃扫过林慕白,瞬间冻结了他所有的声音。帝王的视线重新落回沈知微惨白如纸的脸上,那缕刺眼的白发在月光下如同死亡的旗帜。他眼底翻涌的风暴渐渐沉淀,化为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危险的探究与决断。
信,还是不信?
这是一个赌局。赌注是东南粮仓——囤积着维系京城命脉、支撑北方战事的数十万石粮食!更关乎他作为帝王的威信与掌控!
宁可错信,不可错失!即使这预言万中有一为真,其后果也非他能承受!
“传令!” 萧彻的声音骤然响起,冰冷、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杀伐决断,瞬间撕裂了昭宸殿外的死寂:
“玄甲卫统领霍霆,即刻点齐五百精锐,秘密进驻东南粮仓大营!所有进出人员,无论身份,严加盘查!所有粮垛,泼水浸透,间隔加宽三倍!粮仓方圆百丈,清除一切引火之物!昼夜轮值,弓弩上弦,擅闯者——格杀勿论!”
“秘卫司指挥使冷枭,率暗卫十二时辰轮班,盯死东南粮仓内外!任何风吹草动,可疑人等,即刻密报!另…调一队暗卫,盯住这里。” 他的目光扫过林慕白怀中昏迷的沈知微,“她若醒来,第一时间禀报!”
命令如同冰雹般砸下,带着凛冽的杀机。霍霆和阴影中如同鬼魅般浮现的冷枭同时躬身领命:“遵旨!” 身影迅速消失在黑暗中,去执行这突如其来的、最高级别的戒备指令。
萧彻的目光最后落在沈知微身上,带着一种审视祭品般的冷酷:“林慕白。”
“臣…臣在!” 林慕白浑身一颤。
“吊着她的命。孤要她活着看到三日后。” 冰冷的话语,没有丝毫温度,“若她死了,你陪葬。若三日后粮仓无恙…” 他顿了顿,深沉的眼底掠过一丝寒芒,“孤会亲自问问她,戏弄孤的代价。”
林慕白如坠冰窟,巨大的恐惧几乎让他窒息,只能深深叩首,额头重重撞在冰冷的玉阶上:“臣…臣遵旨!定当竭尽全力!”
萧彻不再停留,玄色身影裹挟着未散的烟火气与帝王威压,大步流星地转身,再次没入昭宸殿深沉的黑暗。这一次,他离去的背影,除了惯有的掌控与冷酷,更添了一份被未知力量隐隐挑衅的凝重与…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预言无形牵引的焦灼。
“快!快抬进偏殿!” 萧彻的身影一消失,林慕白立刻如同被抽打的陀螺般跳了起来,嘶声指挥着旁边噤若寒蝉的内侍。几人手忙脚乱地将沈知微抬进昭宸殿最近的一间狭小偏殿,安置在简陋的床榻上。
林慕白再顾不上什么君臣礼仪,立刻扑到床边。他手指翻飞,数根金针再次刺入沈知微几处维系生机的要穴,强行锁住那缕微弱的生机。同时,他迅速调配药粉,用温水化开,小心翼翼地撬开沈知微冰冷紧闭的牙关,将药汁一点点灌入。药汁中加入了大量吊命的珍材,苦涩的气息弥漫在狭小的空间里。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压抑中一分一秒流逝。林慕白额头的冷汗从未干过,他不断诊脉,施针,灌药,用尽毕生所学与死神争夺这具破败的躯壳。沈知微的气息依旧微弱得可怕,脸色灰败,如同蒙尘的白玉。然而,在那缕刺眼的白发之下,林慕白惊恐地发现,她的鬓角、耳后,竟又有新的、细如银丝的白色悄然蔓延!仿佛生命力透支的具象化,触目惊心!
更让林慕白心惊肉跳的是,当他小心翼翼地处理沈知微左手掌心那枚血契符文印记周围的污血时(那里曾被星盘碎片割伤,如今是符文所在),指尖触碰的瞬间,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灼热感再次传来!仿佛那符文印记深处,还残留着某种未熄灭的力量,正在沉睡中缓缓搏动!他吓得立刻缩回手,心脏狂跳不止。这符文…到底是什么东西?!
就在林慕白心神不宁之际,昏迷中的沈知微,身体忽然极其轻微地抽搐了一下!紧接着,她那只带着符文印记的左手,竟无意识地、极其缓慢地在身侧的床褥上划动起来!指尖沾着她自己咳出的、尚未完全凝固的暗绿血污,在粗糙的麻布床单上,留下了一道道断断续续、歪歪扭扭的…线条?!
林慕白屏住呼吸,瞪大了眼睛看着。
那并非文字,更像是一些毫无规律的划痕。但若仔细辨认,那些线条的曲折走向,隐隐约约…竟有几分像是星盘上代表方位和轨迹的符文?!其中几道浓重的血痕,诡异地指向了…东南方向?!
“这…这是…” 林慕白倒吸一口凉气,头皮阵阵发麻!昏迷中的无意识动作?还是…那预言之力在她濒死的识海中,仍在不受控制地映射?!
他猛地回头,看向偏殿紧闭的窗户。窗外,正是东南方向的夜空。夜色沉沉,寂静无声。距离那预言中的“三日”,还剩下两天两夜。
偏殿的阴影里,一双如同鹰隼般冰冷的眼睛,将林慕白惊恐的表情和床单上那诡异的血痕轨迹,一丝不落地收入眼底。
萧彻坐在御案之后,面前摊开着一份关于东南粮仓布防图的密报。冷枭无声地跪在下方,汇报着粮仓内外“一切如常”的消息,以及…偏殿内林慕白的惊恐和沈知微无意识画下的血痕轨迹。
“一切如常?” 萧彻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冰冷的紫檀木桌面,发出沉闷的声响。深沉的眼底不见波澜,但那份被预言无形牵引的焦灼感,却在“一切如常”的平静表象下,如同暗流般汹涌。
他拿起朱笔,在布防图上几个关键位置重重圈点。笔尖的朱砂,殷红如血。
窗外,夜色浓稠如墨。距离三日之期,还有两天两夜。
平静之下,风暴正在无声地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