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让李耀辉感到伤感和不舍的事,包主任退休了。
正常来说,医院里这种骨干科室的领导或者同事,退休后都会延续返聘,但包主任婉拒了医院的挽留,一刻不停的办理了退休手续,他给出的理由是两个儿子都在珠海安了家,现在又添了孙子,孙女,老伴儿年前已经为了帮儿子看孩子到了珠海生活,林州只孤零零留他一人。但史哥悄悄告诉他们,这其实只是借口,真正原因是珠海那边有一家私立医院早就向他抛来了橄榄枝,听说去了就能当副院长,工资是现在的好几倍,年底还有奖金,总之,在那干一年顶在这儿干五年。
李耀辉不知这传言是真是假,他不愿刻意揣测,可以肯定的是,包主任是个好医生,无论是做人还是做事,都给了他启发和引导,而且平心而论包主任对自己很关照,尤其是在学习和进步上,不管什么时候询问,他都不遗余力。
胸外科全体职工请包主任吃了饭,开了小型送别会。在嘈杂的人群中,他前去敬酒,包主任喝红了脸,把他拉到身后的角落,拍着他的肩膀语重心长:“赶紧考主治医师证,平日里手要勤快,写,多写,病例报告,临床总结,写了就往《中华胸心血管外科杂志》投,中不中不要紧,先往上靠,时刻把“学习、学习、学习”刻在脑门上,院里的培训要去,院外的培训更要去争取!胸腔镜技术在国内刚起步,一定要掌握!掌握!耀辉,我现在告诉你的是向上走的路,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我相信你能做到,我也看好你能做到,很快你会有超越我的那一天,但是我还想告诉你的是,当医生要讲良心,如果良心、良知没有了,你成为再顶尖的医生也没有用。”
周围人声嘈杂,这几声叮嘱细细致致的传进他的耳朵,李耀辉眼睛有点湿润了,他不知如何感激前辈的提点,胸中涌着一团又团的感激和誓言。
周末,他早早的起床去林州市最大的新华书店,他想找几本胸外科的国外文献看看,顺便看看有没有跟胸腔镜相关的最新医学杂志。
在新华书店一层入口处的法治书籍专区,他一眼看到了庄颜。
“怎么看起民法典了?”他小声在她身后说,把毫无防备的她吓了一跳。
“你怎么来了?”她合上书,小声的回问。
“我找几本胸外的书,一进来就看到了你。”
“医学类的在三层,你上去吧。”
“你常来?”
“你去吧,我一会儿上去找你。东北角有一排桌子,可以在那儿看,你来的早,这会儿可能还有座,快去。”她给他指电梯口,还轻轻推了他一把。
他顺着她指的方向上电梯,来到医学书籍区域,浩瀚的书海将他湮没,他抽了几本感兴趣的书籍找到角落的一处,在翻开书页的那一瞬间,他便一头扎了进去,忘记了周遭的一切。
不知道过了多久,庄颜坐到了他身边,推推他说:“中午了,肚子不饿?咱们吃口饭去吧,吃完再回来。”
他这才发现肚子早已咕咕直叫了。恋恋不舍的把书放回原处,记了又记位置,才跟随庄颜出了新华书店的大楼。
在附近的一家四川小面店,他俩在靠门口的一张油腻乌黑的小桌前坐了下来。
“你好像又瘦了,能行吗?这么长时间了,没跟领导提提,往回调调,120的强度太大了,你的身板,我觉得吃不消。”他看着眼窝有些凹陷的她忍不住的担心。
“提?像谁提?怎么提呢?”她的眼睛因为消瘦变的更大更圆了,可惜眼神直直的盯着桌面,显得疲惫。“没觉出有什么好的时机来。万一提出来被忽视了,拒绝了怎么办呢?再说,我也没有多想回检验科,主任、张云歌。。。都不喜欢我,回去了也是别别扭扭的。”
“这么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可惜了你。”
“你的证考到哪一步了?我考完检验初级了,但我现在有点犹豫,考完后我就在看药剂学和口腔医学的材料,骨干科室我是去不了了,去药房的话,感觉工作环境安静,也干净,《药学基础知识》《药事管理与法规》我都看过了,对我来说没有难度,我想考个药师证应该也不难,有了证我就可以申请调岗;但是药房不如口腔,口腔现在补牙种牙非常挣钱,有朝一日,我真的不在医院干了,有口腔医师资格证,到哪里都能活下去,前景好像比药剂要好。。。。”
李耀辉不知道这些日子她竟然产生了这么多想法,他对她有些同情,有些佩服,但他又给不了她什么建议,因为她谈的那些他都没有考虑过,每天一门心思的干着本职工作,没有任何多余的想法,也没有她的信息灵通。
“考哪个你都没问题,在我看来,你想干成的事,都能干成。”
面端上来,他把加了鸡蛋和牛肉的推到她面前。
“准备考医师证,怎么看民法典去了?”他忍不住问。
“想看看,不给我爹钱,犯不犯法。”她吹着面,头也不抬。
他停了停筷子,等着她说下去。
“他找我来了,死乞白赖,要走我5000块钱,说要买猪、买粮、租播种机和化肥。他站在我们急诊室到处找人问我一个月发多少钱,我跟他说我要买书、考试、交房租、闹了好几天,才把他打发走。他肯定还会来的,等他算准了我攒下的钱,他百分之百会再来。”
四川小米的辣椒铺满了整个碗面,她吸溜吸溜的辣的眼泪也流了出来。
“这可怎么办,民法典怎么说?”
“说成年子女对父母有赡养义务,如果父母缺乏劳动能力或者生活困难,子女应当支付赡养费。法律没有明确规定具体赡养费的数额,通常根据子女的经济能力、父母的实际需要以及当地的生活水平来确定。你瞧,说了跟没说一样。”她用纸巾擦着自己眼角辣出的眼泪。
“你父亲实在是。。。。他怎么好意思的,上学都没怎么供你。”他感到气愤。
“摊上了呗,你说怎么办,跨省来找我呢,多大心劲儿。我得好好想想,下次他来了怎么办。”
“他要是胡搅蛮缠,你给我打电话,我跟他好好讲讲道理。”
“你给他讲道理?他能听你的?”她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我毕竟是个男的,他要是不讲理,我也可以挡你前面,让他有个阻力。”他皱着眉头信誓旦旦。
“哈哈哈哈,行,我这点家丑,是怎么也遮不住了。”
她眼圈红红的:“哎呀,四川小面太辣了,下次咱们还是吃拉面吧!”
他们一起从面馆走出去,说着各自工作的希望与烦恼,说着各自最近的生活的目标和改变,言语间,他们仿佛在各自奋斗着,但是又好像无声的结成了一个稳固的同盟,没有任何约定的,在为对方加油打气,互相支持帮助。
他们一起来到新华书店三楼,找到一处座位,各自取到自己要看的书,拿着本子和笔,安安静静的看了记了一下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