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浸透四九城时,已显出几分锋利的萧瑟。
沈浪和苏晚晴一前一后,沉默地穿过胡同,推开那扇自家的朱红院门。
他们刚刚从街道办事处出来,两张薄薄的纸页,带着新盖的鲜红印章,此刻正妥帖地收在沈浪贴身的外套口袋里,隔着布料,微微发烫。
“吱呀”一声,门轴发出悠长疲惫的呻吟,合拢了外面那个风声鹤唳的世界。
小小的四合院天井,此刻便是他们唯一的、安全的天地。
几株盆栽的菊花倚在墙角,在渐冷的空气里顽强地擎着几朵金灿灿的花,成了院子里最亮眼的色彩。
沈浪的母亲陈桂兰正坐在北屋门前的矮凳上择一把蔫了的菠菜,听见门响,立刻抬起头,那双被岁月刻下深纹的眼睛里,瞬间涌起难以抑制的、湿润的光。
“办……办妥了?”陈桂兰的声音有些发颤,带着小心翼翼。
“嗯,妈,办妥了。”沈浪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沉稳,他走过去,轻轻按住母亲微微颤抖的肩膀。
苏晚晴也跟着上前一步,温顺地叫了声:“妈。”
“好,好,好……”陈桂兰迭声应着,眼里的水光终究没忍住,沿着深深的皱纹滚落下来。
她慌忙用粗糙的手背抹去,脸上却又努力绽开笑容,“妥了就好!今儿是好日子!妈给你们张罗饭去!”她说着就要起身。
“妈,您歇着,我们来。”苏晚晴动作更快,已抢先一步接过她手里的菠菜,又麻利地端起旁边装着几根蔫萝卜的小簸箕,“您就等着吃现成的。”
她朝陈桂兰安抚地笑了笑,那笑容温婉干净,像拂过阴霾的一缕清风。
陈桂兰看着儿媳清秀的侧脸,再看看儿子挺拔的身影,心里暖意洋洋。
沈浪也没闲着,他走进厨房。灶台烧得正旺,跳跃的火焰舔舐着灶台,发出轻微的噼啪声,锅里的水已经咕嘟咕嘟地翻滚着白汽。。
他挽起袖口,露出结实的小臂,拿起铁勺,将烧开的水灌入暖瓶。然后炒了一道清炒菠菜。
一会儿的功夫,油烟混合着食物的香气,在狭小的空间里弥漫开来,是实实在在、足以慰藉人心的烟火气。
厨房门开着,苏晚晴端着一小碗调好的鸡蛋液走进来,放在灶台边。
她安静地站在沈浪身侧,拿起另一口锅,准备炒醋溜白菜。
两人没有过多的言语交流,目光偶尔触碰,便迅速交织又分开,那短暂交汇的视线里,是无需言表的默契和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安宁。
锅铲碰撞铁锅的声音,油星滋滋的爆响,成了这个小天地里最踏实动听的乐章。
一九六六年十月一日,今天是国庆日,同时也是沈浪迎娶苏晚晴的日子。
一早,沈浪一家就开始忙活了起来,院内已经被红色渲染,处处彰显着喜庆。
“姨!我们来啦!”一个洪亮的声音打破清晨的宁静。
只见刘成彬和其街道办主任母亲王秀芝笑呵呵地跨进门槛。
刘成彬手里拎着个小工具箱,王秀芝则挎着个盖着蓝布的小篮子。
“哎哟,成彬,秀芝,这么早就来了!快进来!”陈桂兰连忙放下笤帚迎上去,脸上笑开了花。
“浪子的大日子,我们哪能不来搭把手!”刘成彬嗓门大,透着一股子的爽朗,他晃了晃工具箱,“您瞧,家伙事儿都带来了!院儿里那两盏灯昨晚瞅着有点暗,趁天亮我给拾掇拾掇,晚上亮堂!”
“成彬,辛苦你了。”沈浪从屋里出来,他今天换上了一件新做的藏蓝色中山装,干干净净,头发也梳得一丝不苟,整个人挺拔精神,只是眉宇间难掩一丝紧张。
“嗐!跟我还客气啥!”刘成彬大手一挥,拍拍沈浪的肩膀,“你小子,总算把苏晚晴这朵花摘回家了!好福气!行了,我先干活去!”说着就风风火火地朝屋檐下的灯泡走去。
王秀芝笑着把篮子递给陈桂兰:“桂兰,我蒸了红点白面馒头,道个喜。”
“秀芝啊,谢谢你,快进屋,喝点水。让他们忙就行了。”陈桂兰接过篮子,眼眶有点热。
“跟我还见外不是?”王秀芝嗔怪道,又转向沈浪,“浪子,待会儿接新娘子,精神头儿足点!晚晴是个顶好的姑娘。”
“嗯,王姨,我知道。”沈浪用力点头。
没有震天的鞭炮,没有喧闹的锣鼓。上午九点多,沈浪在一众亲朋好友的陪伴下,推着一辆二八自行车,出了胡同。自行车把上,系着一小朵用红绸子扎成的花。
苏晚晴家离得不远。苏母和一些相熟的女眷早就在屋里陪着。当沈浪有些拘谨地喊出“晚晴,我来接你了”时,门开了。
苏晚晴走了出来。她穿着一件新的枣红色灯芯绒外套,里面是干净的米白色高领毛衣,乌黑的头发在脑后编成一个花,用红头绳系了一个蝴蝶结。
脸上只薄薄施了一层雪花膏,更显得肌肤胜雪,眉眼如画。
她微微低着头,脸颊飞着两朵自然的红霞,手里紧紧攥着一个小布包——那是她的“嫁妆”。
“新娘子真俊!”王秀只忍不住小声赞叹。
沈浪看着眼前的人,心跳如鼓,一时间竟忘了词。
还是刘成彬在后面轻轻捅了他一下,他才回过神,赶紧上前一步,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晚晴…我们…回家。”
苏晚晴抬起眼,飞快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里有羞涩,有温柔,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安定。她轻轻“嗯”了一声,声音细若蚊呐。
没有繁复的仪式,在邻里们善意的注目礼和低声的祝福中,苏晚晴坐上了沈浪自行车的后座。一行人低调而温馨地返回了沈家小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