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坐在软榻上,低头看手中纸页。
庄墨韩立于椅旁,摘下兜帽,露出面容,向长公主行礼。
“长公主殿下。”
长公主未抬头,亦未回应,只轻轻念道: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写情至此,令人感伤。”
庄墨韩挺直身体,静静注视她。
长公主抬眼看他,笑了笑,将纸张合起,示意身旁座椅。
“坐下吧。”
庄墨韩点头落座。
长公主将纸页放至小几,从容整理,开口说道:
“宴会的那些诗,已让人抄了几首过来,如今看来,确实首首精彩。”
整理完毕,长公主收回手,看向庄墨韩。
“先生如何看待?”
庄墨韩点头称赞:
“好诗,令人叹服!”
长公主微微侧头。
“这世上,真有仙界之说吗?”
庄墨韩摇头道:
“仙界之说是虚妄之谈,不足为信。
我认为,这些诗必然是笵公子所作。
若如他说,诗源自梦境仙境,那枚公子又如何解释?难道二人能同做一梦不成?他们联手之作,赏心悦目,一气呵成,才情非凡,令人敬佩。”
暗处的笵贤无声轻哼,果然还是要靠自己啊,若非他在旁指点,老乡何时才能获此赞誉,这笔买卖稳赚!
殿内。
长公主淡然开口:“数百佳句,挥笔即成,这难道仅是凡人所能及?他们二人莫不是天界降临的仙人?”
庄墨韩闻言轻笑:“若说是仙人下凡,那诗仙诗圣定是他们无疑。”
暗处的笵贤思索片刻,觉诗仙更显飘逸超脱,而诗圣多了一份深沉厚重,一时难分高下。
但他随即顾不得细想,室内话题转向了正事。
长公主浅笑盈盈:“召先生来,因有疑难需问。
当初承诺宴会中让笵贤失尽颜面,先生可否办到?”
庄墨韩沉吟片刻,道:“今日对笵贤的构陷,令我一世清名付诸东流。
谁料此人如此才华卓绝,若早知,我又怎会自损尊严?”
长公主笑意未变:“先生此言,岂非责备于我?谁能想到这少年竟能有此等成就?他此前仅写过一首诗,便是我亦看不懂,先生又怎能预知?”
庄墨韩陷入长久静默,良久才道:“确实有人能做到,但谁能料到他竟至如此境地?罢了,事已成定局,多言无益。”
“如此也好,输给他,我也无憾。”
长公主敛去笑意:“功败垂成,何喜之有?”
庄墨韩反笑:“幸而如此,不然一夜成名,天下人若知我之前所言,怕是都以为他是剽窃之人,我心中亦难安。”
暗处的笵贤略有疑惑,这老人看似胸怀坦荡,却又为何卷入此事?
长公主说道:“先生如此宽厚,笵贤自是无虞,只是您的声名……”
庄墨韩笑答:“总好过一生负疚,我年岁已高,余日无多,只愿身后无愧于心。”
长公主缓缓起身:“你倒是心安,那我呢?”
“我将言冰云交予你们,以换取肖恩回归北齐。”
笵贤大惊:“天啊!竟得知如此惊天秘密!”
原来,言冰云竟是被长公主出卖!哈哈,长公主,这次你逃不掉啦!
“啧,这世上多少人惧怕的大魔头肖恩,竟然是文坛泰斗庄墨韩的亲弟!”
笵贤再次震惊:“我的天!还有更惊人的真相!”
一边是囚禁地里的狂徒,一边是受万众敬仰的文豪,他们竟是一母同胞!实在匪夷所思。
谁能想到,同一位母亲竟然孕育出了性格截然不同的两个孩子?简直令人惊叹!
笵贤越想越震撼。
殿内,长公主的话语越来越激昂。
“我冒着极大风险助你和北齐,换来的却只是一句安慰?”
庄墨韩默然不语。
长公主宣泄完毕,迅速平复情绪,深吸几口气以保持冷静。
庄墨韩轻叹一声。
“若非顾念亲情,我才不会远涉重洋来到庆国,陷入你的布局。”
长公主恢复平静,淡然注视着庄墨韩。
“回去告诉你们家皇帝,他欠我一个人情!”
“定当偿还!”
话毕,她转身不再看他。
对话至此告一段落。
庄墨韩缓缓起身。
“我会如实转达。
临行前尚有一事不明,恳请长公主赐教。”
长公主未回头,语气平静。
“讲。”
庄墨韩开口道。
“我不明白,像笵贤这样杰出的人才,年纪轻轻就该是庆国未来的栋梁!为何长公主执意要除去他,甚至不惜出此下策?”
暗处的笵贤听后对庄墨韩好感倍增,果然正常人都无法理解此事。
简直是匪夷所思!
长公主转身面向庄墨韩,边走向软榻边回应。
她冷冷瞥了一眼,语调愈加冰冷:“我只是想见识一下笵贤困窘至极的样子。”
暗处的笵贤闻言皱眉叹息,这样的回答在意料之中,果然是疯癫之举。
正思索间,他眼角余光察觉侍女兰香正端着托盘从回廊转角缓步靠近。
距离拉远,视野反而更加开阔,兰香只需略微偏头便能发现趴伏于此的笵贤。
无可奈何下,笵贤急忙滚动躲避,直至兰香消失在他视线之外才松了口气,重新起身准备继续行事。
但令他始料未及的是,兰香早已悄然抵达他脚边,静静伫立不动。
即便笵贤小心翼翼踩踏瓦片,发出的细微声响对她来说却异常刺耳。
尚未等笵贤迈出下一步,兰香已如箭矢般冲至他面前,一掌袭来。
笵贤虽惊不乱,迅速后空翻跃至屋檐避开攻击。
兰香眉头紧锁,紧跟而至。
笵贤终究难逃纠缠,被迫进入近身搏斗。
几个回合后,笵贤抓住机会突围,兰香紧咬不舍。
笵贤深知不能再拖延,必须速战速决。
思及此,他停下脚步正面迎战。
兰香修为不过七品巅峰,略逊一筹。
笵贤故意露出破绽,兰香果然中计,被他一脚踢飞,重重摔倒致使石灯座破裂。
待兰香狼狈站起时,笵贤的身影已隐匿于屋檐之上。
筋疲力尽的兰香只能大声呼喊,却再无力追赶。
“有刺客!”
这一声呐喊响彻云霄,不仅殿内长公主与庄墨韩面色骤变,就连远处的燕小乙也听得清清楚楚。
燕小乙并未立刻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移动,他清楚刺客当前最迫切的任务是尽快逃离皇宫,而自己只需守住出宫的必经之路即可。
笵贤也听到了这声呼喊,心中暗自咒骂一声,随即展开行动,以极快的速度在宫殿间穿行,试图逃离。
凭借敏锐的听力,燕小乙迅速确定了刺客的位置,但刺客异常机敏,总是在障碍物后快速移动,给燕小乙制造了许多困扰。
不得已,燕小乙决定跟踪刺客,等待时机。
就在刺客攀爬宫墙之际,燕小乙终于找到最佳射击角度。
拉弓、瞄准、射箭,一道利箭划破夜空,伴随着尖锐的风啸声,正中刺客腰间。
刺客似一片落叶,在箭力的推动下偏离原路,最终消失在燕小乙的视野里。
燕小乙嘴角浮现一丝得意之色。
看你还能逃到哪里!
……
约莫半刻钟后,燕小乙带着巡逻队来到刺客坠落的宫墙外,却发现地上空无一人,只有断掉的箭杆和几片黑色布屑。
单膝跪地,燕小乙仔细观察手中的箭杆,眉头紧锁,满脸疑惑。
奇怪,按理说中箭之人即便没死也会重伤,不可能这么轻易脱身。
身旁的小队长试探性地问:“难道没射中?”
燕小乙没有急于回答,而是将目光转向碎布片,仔细查看后说道:“箭头已断,布料尚存,说明必定命中。”
小队长低头瞄了一眼,又抬起头问:“可没有血迹,是不是没造成伤害?”
燕小乙有些不耐烦地站起来,转过身盯着小队长说:“我的箭,中者必伤!至于为何无血迹,我也无法解释。”
说完,他环顾泗周,下令继续搜寻。
长信宫内。
燕小乙与兰香对视一眼,随后说道:“那人中了我一箭,定是受了重伤,侍卫们正在全力搜捕。”
兰香不解地问:“那你为什么不亲自去帮忙,反倒来这里了?”
燕小乙严肃答道:“我是为了殿下的安全考虑!”
长公主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说得对,他是真心为我着想。”
兰香急忙转身行礼,燕小乙则直接跪下行礼:“殿下!”
长公主缓缓走近,注视着燕小乙说道:“小乙,我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燕小乙慌忙道:“殿下言重了,请吩咐就是。”
长公主靠近一些,低声说:“亲手抓住那个刺客,杀了他。”
燕小乙下意识反问:“不留活口吗?”
长公主直起身,坦然回应:“刚才我和庄墨韩在殿内商议要事时,被他撞见了。”
兰香焦急插话:“殿下!”
长公主充耳不闻,续言道:“我已与庄墨韩议妥,言冰云由他处置。”再次靠近,她凝视着燕小乙:“你懂我的意思了吗?”
燕小乙稍作沉吟,笃定颔首:“臣明白。”
长公主唇角轻勾,随即挺身:“若你坚持职守,现下便可奏明圣上,我绝无怨言。”
燕小乙仰首,语调坚决:“属下唯殿下之命是从。”
长公主轻抚额发,低叹:“顺心而为即可。”脑海中浮现出那个荒凉村落的惨象,幸存的少年虽已成长,却依旧对她忠心耿耿。
“即便殿下堕入深渊,属下亦愿生死相随。”说完,他伏地叩拜。
长公主虚扶,温声:“起来吧。”待燕小乙站定,直视自己时,说道:“小乙,有些事我想听听你的见解。”
燕小乙略思片刻:“殿下,臣有一推测。”
长公主鼓励直言。
燕小乙便道:“那人形貌……似是笵贤。”
此言出口,长公主眸光微颤,声线几不可闻:“笵贤?”
身旁兰香附和:“戴上面具,实难辨别真伪。”
燕小乙据实分析:“体态相符。”
兰香摇头:“上次祈年殿事件,他醉酒被人抬走,众人亲见,非此人无疑。”
燕小乙蹙眉:“见面方晓。”
转向长公主继续道:“若笵贤此刻不在府中,那便错不了。”
长公主决然下令:“即刻查探!若有阻碍,可称我授权前往。”
“遵命。”燕小乙转身离去。
随后,兰香困惑追问:“殿下为何告知他关于庄墨韩的事?”
长公主笑意隐约:“有些事,终究掩不住。”
兰香沉默,室内归于静谧。
夜色愈浓,京都僻巷,洪泗庠彻夜搜寻,终在某地失去黑袍人踪影,眉间纠结,神色复杂。
那混账居然逃了!
小子!再让我碰见你,定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另一边,燕小乙从长信宫出来,本欲即刻离开皇宫,然职责未完,尚需料理事务。
听完搜查结果及安排后续巡查后,时间已晚。
待他快马疾驰至笵府时,晨光初露……
枚橙安这时才刚躺下休息。
一个多时辰前,
处理完锁匠问题后,枚橙安本欲直接回府睡下。
然而与王起年分别后,他又觉这般回去太耗时,遂改主意,朝皇宫方向行去,欲亲眼见证笵贤被射落的一幕。
他对笵贤进出宫的路径熟稔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