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宴正酣,鎏金烛台上的红烛已烧过半,烛泪在鎏金烛台上凝成血珠般的疙瘩。刘嬷嬷缩在雕花屏风后,枯瘦的手指死死抠着漆面,指甲缝里嵌满了朱漆碎屑。她瞪圆了三角眼,死死盯着正厅中央那对新人——陆明远正举着合卺杯向宋县令敬酒,月白缎面的喜服衬得他愈发清俊挺拔。
\"老爷栽培之恩,明远没齿难忘。\"新郎官的声音清朗如泉,仰头饮尽杯中酒时,喉结在烛光下划出利落的弧线。刘嬷嬷盯着他滚动的喉结,仿佛已经看见毒酒烧穿那层薄皮的惨状。
\"姑爷好酒量!\"王员外拍案而起,肥厚的手掌捧着一尊缠枝莲纹银壶,\"这壶三十年陈酿,可是专程从府城.....\"
刘嬷嬷的呼吸骤然急促。就是现在!她看见儿子刘大柱佝偻着腰凑过去斟酒,粗布袖口藏着的那包褐色粉末,还是她今早亲手用砒霜混了断肠草调制的。可那窝囊废的手抖得像风中秋叶,酒液竟洒了半桌!
\"蠢货!\"老妇人从牙缝里挤出咒骂,却见陆明远含笑接过酒壶:\"刘兄弟想必是累了,我自己来。\"他修长的手指擦过壶嘴,仰头饮尽时,一滴琥珀色的酒液顺着唇角滑落,正滴在宋雨薇紧张绞着帕子的手背上。
三巡过后,满堂宾客已喝得面红耳赤。李掌柜正扯着破锣嗓子唱《贺新郎》,几个年轻公子哥围着新人起哄要喝交杯酒。刘嬷嬷的视线如附骨之疽黏在陆明远身上——那壶掺了毒的陈酿,他少说饮了七八杯!
\"怪事......\"她焦躁地啃着指甲。卖药的老虔婆明明说,这剂量三杯就能让人肠穿肚烂,怎的姑爷还能站着行酒令?莫不是买到假药了?老妇人越想越恨,盘算着明日定要撕烂那老货的嘴!
正咬牙切齿间,忽见陆明远身形微晃。他扶额的动作优雅得不像醉酒,倒像仕女图里赏梅的文人。可紧接着\"砰\"的一声巨响——鎏金酒杯砸在青砖地上碎成几瓣,新郎官整个人如断线木偶般向后栽去!
\"姑爷!\"满堂惊呼中,宋雨薇的尖叫最是凄厉。她扑过去时凤冠上的珍珠簌簌滚落,喜服逶迤在地像摊开的血泊。刘嬷嬷趁机挤到最前排,看见陆明远面色惨白地倒在宋县令怀里,唇边溢出的白沫里竟带着血丝!
\"快传大夫!\"宋县令的吼声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落下。宾客们乱作一团,周举人碰翻了整桌菜肴,李掌柜的珊瑚树摔得粉碎。刘嬷嬷在混乱中狠狠掐了把儿子后背:\"还愣着?快去煮醒酒汤!\"她浑浊的眼珠里闪着恶毒的光——砒霜混着断肠草,哪是醒酒汤能解的?
偏厅里,陆明远被安置在贵妃榻上。烛影摇红间,他苍白的脸色竟透出几分诡艳。宋夫人正用浸了醋的帕子给他擦脸,突然\"咦\"了一声:\"这酒气......\"她凑近嗅了嗅,保养得宜的脸上浮现惊疑。
屏风外,刘大柱端着醒酒汤的手抖如筛糠。汤碗里浮着的枸杞像极了血珠,让他想起今早调毒时,娘亲指甲里嵌着的砒霜粉末。\"磨蹭什么!\"刘嬷嬷从背后猛推他一把,汤药泼洒在织金地毯上,晕开一片污渍。
\"姑爷方才饮的是......\"宋县令突然转身,鹰隼般的目光钉在刘大柱脸上。小厮手里的铜盆\"咣当\"落地,热水溅在刘嬷嬷绣鞋上,烫得她差点叫出声。
就在这剑拔弩张之际,榻上的陆明远突然剧烈抽搐起来!他修长的手指死死攥住宋雨薇的衣袖,喉间发出\"嗬嗬\"的声响。最骇人的是那双突然睁开的眼睛——瞳孔缩成针尖大小,眼白布满血丝,正直勾勾盯着刘嬷嬷!
\"鬼......鬼啊!\"老妇人踉跄后退,撞翻了身后的鎏金烛台。火苗窜上纱帐的瞬间,谁也没注意到新郎官唇角转瞬即逝的冷笑。而窗外,不知何时聚起的乌云,正沉沉压向这满堂喜红。
偏房的烛火被穿堂风吹得忽明忽暗,刘大柱的粗布衣裳早已被冷汗浸透。他盯着自己颤抖的双手——就是这双手,半个时辰前往姑爷的酒壶里抖进了整整一包砒霜。现在掌心还残留着褐色粉末,搓一搓就簌簌往下掉,像极了老家灶台上积的陈年灰烬。
\"愣着作甚!\"刘嬷嬷的指甲掐进儿子胳膊,压低的嗓音像钝刀磨骨,\"迷香都燃了半个时辰,再耽搁那丫头该醒了!\"
刘大柱喉结滚动,咽下的唾沫里全是铁锈味。他想起方才姑爷毒发时,二小姐扑过去的样子——那么金尊玉贵的人儿,凤冠都歪了,珍珠串子缠在陆明远染血的衣襟上,像眼泪凝成的锁链。
\"娘,要不......\"他膝盖发软,差点跪在青砖地上,\"我看二小姐对那书生......\"
\"放你娘的屁!\"刘嬷嬷一耳光抽得他偏过头去,又急忙捂住他的嘴。老妇人枯瘦的脸在烛光下宛如恶鬼,呼出的热气带着腐臭味:\"想想你爹咳出的血痰!想想赵家抢走的五亩水田!\"她突然掰开儿子的手,往他掌心吐了口带着血丝的浓痰,\"就你这窝囊样,活该一辈子吃糠咽菜!\"
痰液黏腻的触感让刘大柱胃里翻涌。他恍惚看见爹佝偻着腰给赵恶霸递地契的样子,看见娘手上被热油烫出的疤,最后定格在宋雨薇今早戴的那支累丝金凤簪上——簪头的东珠,比他见过的任何月亮都圆。
游廊的灯笼将刘大柱的影子拉得老长,像条匍匐的毒蛇。越靠近新房,他心跳得越厉害,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怀里那包\"游仙香\"的余烬透过布料,烫得他胸口生疼。
\"记住,扯烂她中衣,掐出淤青。\"刘嬷嬷的叮嘱在耳边嗡嗡作响,\"等生米煮成熟饭,宋家敢不认?\"
雕花木门近在咫尺。刘大柱突然发现门缝里透出的光不对——本该是迷香氤氲的暖黄,此刻却泛着诡异的青紫。他哆嗦着推开门,浓烈的甜香扑面而来,熏得他眼前发黑。
\"小姐......\"他哑着嗓子唤了一声,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别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