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冯远山被人推着轮椅到市局翻供时，陆简悠也来到了和平饭店。
沈见新遵守诺言，掏了两万块钱给她。陆简悠虽然家境不错，但大多是含权量，变没变现，估计陆简悠肯定是不知道的。这还是她第一次手握这么多现金。
她调侃了一句：“你还真大方。”
沈见新严肃道：“别人我肯定不会给这么多，但你不一样。”
“嗯？”
“虽然你有很多方面既无知又让人讨厌...”
“嗯？！”
这第二个“嗯？”，陆简悠眉头都挑了起来。
沈见新紧接着说道：“但我依然觉得，你是我见过最正直的人。钱交给你，我放心。”
“......”
看着沈见新严肃的表情，陆简悠有一种被挠到痒处的爽感，嘴角不自觉的扬起，又连忙收回。
她板起脸道：“少拍我马屁！这钱用到哪了，我回头会跟你说的。”
“嗯，你看着办就行。”
话好像说完了，陆简悠也该走了。但她心里还有一个疑惑，在局里他听说沈见新正在想办法捞郑磊，他委托的律师天天往局里跑。
但现在他给了自己两万块，却一句打听都没提到郑磊。
难道是他觉得自己这个小警察，问了也没用？
心里装着这个疑问，她忍不住提醒道：“那个郑磊的案子我觉得你还是别白费力气了，我看了案宗，板上钉钉的铁案，翻不了的。”
“呵。”
刚刚还挺和善的沈见新，忽然一声嗤笑。
一下就点燃了陆简悠，她心里的小人立刻撸起了袖子....
“你什么意思？我是出于好心，你还不领情了是吧？”
沈见新没有理她，独自走到沙发上坐下，点了根烟抽着。
陆简悠就像一条鱼儿，被无形的线扯了过去，气势汹汹的坐到了他对面，开始眼神攻击。
奶凶奶凶的呢…
沈见新顿感好笑，忽然问道：“我今天就来考考你这个大学生怎么样？”
“切！”
陆简悠虽然承认沈见新很厉害，但气势上绝不认输！只见她双手抱于胸前，用一个白眼回应。
“你既然看了案宗，那上面有没有写警方全程跟踪郑磊，是明知郑磊拿着猎枪的，却没有第一时间拦截。接着在冯远山家响枪了，又去了老乔家，再度响枪。可最后他的被捕地点却在咱们被绑架的排屋门口。你觉得合理吗？”
“你胡说！”
这些事肯定在案宗上不是这样描述的，孙思哲也是私下从一些办案人员嘴里得知的。
沈建新笑而不语，眼神像是在看傻子。
陆简悠看沈见新的表情不似有假，惊愕道：“真的？”
沈见新轻轻点头：“当然是真的，我可以理解警方是为了得到解救我们的线索，但聚焦到郑磊的案子上，是不是因为警方的违规，没有阻止，才导致了两起枪击案的发生？”
陆简悠皱着眉头，想了想说道：“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那确实是违规的。”
沈见新没想到陆简悠能回答的这么直接，他本以为最多就是哑口无言。
他继续说道：“咱们换一个话题，警方之所以违规，是因为郑磊在为了救我而努力寻找线索，并且好好说是没用的，他只能选择用暴力的手段，最终的结果也表明了他的正确，他找到了绑匪的地点，并说服了三名绑匪一起解救我们。”
“我的第二个问题是，都是救人，凭什么郑磊要坐牢，还是你口中的铁案？而你和相关同事，就可以立功授勋，得到鲜花与掌声？”
“......”
陆简悠的眼神里，出现了剧烈的波动。
她的知识储备和阅历，都不足以让她回答这个问题。甚至他一贯坚持的正义，都无法解释这个问题。
“可是在法律上，他的确是犯罪了.....”
沈见新点了点头：“好，那我问你最后一个问题。你所坚持的正义，到底是什么？郑磊的行为到底算不算正义？如果算正义，那他凭什么坐牢？”
陆简悠以前的认知里，法律即正义。这是她第一次面对法律与正义的冲突。
如果说过程中，郑磊确实犯罪了。那么警察的放任又算什么呢？
这里面明显的存在两种标准，清晰的摆在了陆简悠面前。
如果按照法律去审判郑磊，那么受审的位置上，应该要有那些渎职的警察。
但现实却是郑磊犯罪事实确凿，板上钉钉的铁案。没有人会去讨论他动机的情有可原。
而那些渎职者，结果既然圆满了，那么过程的瑕疵是没有人去追究的。他们的情有可原覆盖掉了所有违规。
陆简悠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和平饭店的，她的脑海里正在发生一场战争。
他以为沈见新会找他聊聊舞弊托关系捞人的事，没想到却是一次灵魂洗礼。
回到警局后，她还久久不能平静，一直到中午吃饭时，她还傻傻的坐在位置上，直到同事提醒，她才恍然醒悟。
她没有去吃饭，而是拿起桌上的电话，拨打了出去。
等到对面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声音：“喂？”
“爸爸，我有个问题想不明白...”
“悠悠，你怎么了？”
“我没事，您下午忙吗？”
“你还没吃饭吧？现在过来爸爸单位，边吃边说吧。”
“好。”
陆简悠来到市委，被陆长明的秘书带到食堂二楼，戴着宽厚眼镜的陆长明已经坐在了那里，饭菜也打好了。
只是当女儿将想了一上午也没想明白的问题抛给他时，时任市委常委兼政法委书记的陆长明也是半天没反应过来。
他认识的乖女儿，还是个小孩呢，脑瓜子里怎么会有这种问题？
不要说这种问题了，哪怕是产生这种问题的逻辑链条，她也不应该有才对。
陆长明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道：“悠悠，这个问题是谁问你的啊？”
陆简悠脑海里浮现出沈见新那对漆黑的眸子，摇头道：“爸爸，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觉得他说的有道理，我回答不了他的问题，但那个人又确实是犯罪了，这个问题对我来说太复杂了...”
陆长明当然知道答案，但答案又是陆长明不能说的。
他叹了口气道：“悠悠，你能思考这种问题，说明你成长了。世界并不是非黑即白的，有时候一件事、一个人，对错其实是纠缠在一起的。而我们要做的，不仅仅是要分对错，惩治坏人，更需要维护社会的稳定。”
陆简悠听的懵懵懂懂，虽然陆长明每一句话她都听的懂，听着又都是正确的，但她没法直接将这些话与那个问题联系在一起。
只见陆长明继续说道：“一个案子只能影响一个人或者几个人命运。但稳定的社会，却可以造福亿万黎明百姓。这稳定里面，就包括你这身衣服的正义性与公信力。”
陆简悠皱起了眉头，她第一次认为父亲观点有失偏颇。
难道违规却正确，不是更破坏公信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