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台妹妹灰溜溜回去了，江清月回神，忙问：“康康呢？”
岑阙替她开门：“在里面。”
江清月扣住他开门的手，肢体碰撞，她连忙挪开，正色道：“先同我说说怎么回事。”
岑阙的目光也从触碰的手上挪开，自然地聊起案子：“她的养父涉嫌强奸罪，被提起公诉，小杰是重要证人，但她拒绝出庭作证，辖区检察院今天上门拜访，双方产生了一些口角，小杰就跑来了这里找余律师。”
养父？强奸罪？证人？
江清月不由地攥紧门把手，“不是家暴案吗？”
岑阙也不免带了情绪，语气透露出愤恨：“我也曾以为对手是过错之人，没想到是牲畜。”
他很早就察觉案件不同寻常，但真相还是令人惊诧。
余锦绣接手案子后，岑阙并没有做甩手掌柜，很快调查到康效忠乃是康凯杰的养父，在收养新规颁布前，收养人不受“年满30周岁”限制，所以时年23岁的康效忠从福利院收养了只有4岁的康凯杰，从小当男孩子养，缺失必要的性别教育，康凯杰身体发育后，康效忠更是有意无意引导其与之亲近，两人在康凯杰13岁时发生了性关系。
康凯杰初中进入寄宿制学校就读，与同龄女孩长时间共同学习、生活后，渐渐觉醒，意识到自己与养父的相处不同寻常，她开始反抗康效忠的需索，于是康效忠对她非打即骂，自14岁至今，只要在家，她就免不了被一顿毒打发泄，邻居干涉过，居委会调解过，警也报过，无济于事，最终，她鼓起勇气诉诸法律。
可她还是没有做好坦诚一切的准备。
故事不过三言两语，背后却是一个女孩长年的屈辱与抗争，知晓一切的江清月脸色愈发凝重。
“她很喜欢你，”岑阙说了点题外话，舒缓她紧绷的思绪，“每次都问余律师，你怎么没来。”
江清月从故事中回到现实，“为什么？”
她们明明只见过一面。
岑阙稍稍俯身，歪头望进她低垂的眼：“或许，江律师也有一双令人信任的眼睛。”
两双“令人信任的眼睛”对视着，江清月抿唇，无缘由地点了点头，又长长呼出一口气，调节好情绪，她松开门把：“我去看看康康。”
会客区内，康凯杰呆坐在沙发上，面前的茶几上，一杯水满满当当，看来是没喝一口。周少临远远站在墙根，密切注视她的一举一动，却没有草率靠近，整个人也显得格外紧张，看到岑阙和江清月进来，如同看到救命稻草。
“康康。”江清月边走近边唤道。
康凯杰这才抬头，虽然眼神仍怔忪，身体却下意识站起，迎接来人，很有礼貌。
岑阙下巴微抬指向门外，示意周少临可以出去了，两人无声无息地出了门，岑阙顺手把刺目的主灯与射灯摁灭，只留下一圈灯带。
屋里只留下江清月与康凯杰两人。
“清月姐。”康凯杰声音沙哑阻塞，一听就是刚哭过。
江清月浅浅拥抱面前的女孩，拍了拍她的肩膀，带她坐下，“对不起康康，最近忙于工作没能跟进你的案子。”
康凯杰低垂着脑袋，只是摇头，动作间，领口的伤痕若隐若现。
江清月见状，喉头哽塞，她咽了下去，克制住怜惜的情绪，说着自己的事：“其实是忙着找工作啦，我失业有两个月了，上一个老板不做人，我把他炒了。”
康凯杰似乎也没料到她说这些，讷讷抬头：“那你现在找到工作了吗？”
江清月点头，语气似唠家常：“还没确定下来，但应该差不多了。”
“现在的老板好吗？”康凯杰放松许多，主动延续话题。
江清月适时引申：“很好，她是我想成为的那种律师，是我的榜样。”
康凯杰点点头。
江清月将水杯中的水倒掉一半，斟上热水，递给康凯杰。
她接过，握在手中，没有喝。
屋内沉寂，江清月也没有说话。
“清月姐，”良久后，她又唤江清月，“如果我能像你一样厉害就好了。”
江清月肯定道：“康康当然可以做到。”
康凯杰摇头。
江清月：“你才18岁。”
康凯杰：“我们学校是大专。”
“你才18岁，有的是岁月改变一切。”
康凯杰仍是摇头：“我常常觉得我是没有未来的。”
江清月揪心得无以复加，只是重复：“你才18岁。”
康凯杰对此似乎没有多大感触，但整个人已经放松下来，抿了一口水。
看她已经进入交谈的情境当中，江清月又坐近了些，侧身完全向着她，拍了拍她的手，“你才18岁，面前有许多条路，如果你足够坚定，甚至可以颠覆过往的18年，重新开始，相信我，会赢的。”
康凯杰终于抬头，“赢？”
“不只是赢了他，是赢了自己，赢了人生，”江清月深入话题，伴随安抚，沉道：“我们也会帮助你的，我答应你，只要你需要，随时可以找我，岑律师同样，我也替岑律师答应你。”
康凯杰自然知道这个“他”指的是谁，脑子里出现康效忠的模样，她瞬间紧绷，无意识咬牙，手搓着杯壁，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江清月，低声似自言自语：“岑律师也是男人。”
江清月一怔。
“岑律师是很好的律师，也是很好的一个人，”她语气确切，但她也知道于康凯杰而言，这种论断十分苍白。
谈话踟蹰，江清月转了话题：“我有四个哥哥，我能和你聊聊他们吗？”
康凯杰不明所以，但还是点点头。
江清月从魏然魏远聊到沈楚尧沈青蹊，间隙交叉提起她几位印象较为深刻的前任，有糟糕的回忆，也有快乐的时光，没有刻意给任何一个人镀金，只是陈述多样性。
“其实每个人都不一样，女人和女人不一样，男人也和男人不一样，对吧？”江清月知道不可能短时间内消除她的恐惧，不想让故事变成说教，没有过于深入，“我们把岑律师叫过来，聊聊案子，商量一下如何才能更好地‘赢’，好吗？”
康凯杰也从江清月的故事中回神，眼神也转瞬消极，久久不语。
江清月安静地等候，有一下没一下拍着她的手背，柔和的灯光均匀地笼罩着她们。
“好。”康凯杰终于答应。
江清月出去找岑阙，没想到一开门便看到了他，他就坐在门口周少临的工位上等着，听到动静即刻站起，关切道：“怎么样？”
她点点头：“可以沟通案子了，我刚才说得有点多，让她自己安静一会儿我们再进去吧。”
岑阙如释重负，“谢谢你。”
“没事儿，康康也是我的朋友。”
岑阙问：“你叫她康康？第一次听这个称呼我反应了一下。”
江清月理所当然：“她更喜欢别人叫她康康。”
他闲谈：“你对他人的称呼，是以对方感受为准吗？”
江清月：“当然。”
他点点头，“我更喜欢你叫我思在。”
江清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