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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金属镊子尖端,轻轻点在沈默左手手腕内侧,带来一阵微弱的、几乎被忽略的麻痒。他下意识地想要缩回手,像避开一只讨厌的蚊子,但那微弱的刺激很快被工作台上堆积如山的待鉴定玉器拉走了注意力。空气里弥漫着灰尘、旧木头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属于漫长岁月的沉闷气息,是“博古轩”恒久不变的底色。

他强迫自己聚焦在眼前一枚小小的、品相普通的清代白玉平安扣上。乳白色的玉质温润,边缘带着些微沁色,仅此而已。他用指尖感受着它光滑的弧度,试图将全部心神沉入这块毫无波澜的石头里,像溺水者抓住一根浮木,以此驱散盘踞在脑海深处、那些不断翻涌上来的腐烂影像。

然而,就在他指尖触碰到平安扣冰凉表面的刹那,一股寒意骤然从尾椎骨窜起,直冲头顶!眼前的白玉平安扣仿佛被投入沸水,表面猛地荡漾起来,一圈圈浑浊的涟漪扩散开去,那温润的白色迅速变得污秽、粘腻,如同凝固的尸蜡。更可怕的是,一丝暗红,如同活物般从玉扣的中心沁染出来,蜿蜒扭曲,极快地蔓延开,瞬间覆盖了整个玉面——鲜红欲滴,正是那枚让他夜不能寐的血沁古玉的颜色!

沈默的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跳动,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被掐断般的抽气。他猛地抬起头,视线越过工作台,直直射向店铺中央。

那里,一位衣着考究的中年男顾客,正微微俯身,饶有兴致地端详着博古轩的镇店之宝——一件硕大的清代青玉扇子。他保养得宜的脸庞,在沈默此刻的视野里,正发生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剧变。

皮肤瞬间失去了光泽和弹性,变得灰败、松弛,像一张被水泡发的劣质皮纸。健康的红润被一种死气沉沉的青灰色取代,并迅速加深,转为腐败的酱紫和墨绿。肌肉如同烈日暴晒下的蜡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塌陷、溶解,粘稠的、泛着黄绿色的尸液从松弛的皮下组织里渗出来,顺着塌陷的颧骨、下巴,一滴滴滑落,砸在光洁如镜的仿古地砖上,发出轻微的、只有沈默能听见的“啪嗒”声。几块发黑的皮肉,随着他微微侧头的动作,从下颌骨边缘无声地剥离、掉落。眼眶里,那双原本精明有神的眼睛,此刻只剩下两个深陷的、粘附着浑浊液体的黑洞,茫然地“望”着前方,仿佛穿透了那精美的玉山,看到了另一个世界的景象。

浓烈到令人作呕的尸臭,毫无征兆地轰然炸开,瞬间塞满了沈默的鼻腔、口腔,甚至每一个毛孔!那气味像是无数腐烂的内脏混合着沼泽深处的淤泥,在盛夏的烈日下暴晒发酵而成。强烈的窒息感扼住了他的喉咙,胃袋疯狂地抽搐搅动,酸腐的液体涌上喉头。

“呃…呕……”沈默再也控制不住,身体剧烈地前倾,干呕出声。他死死捂住嘴,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衬衫,带来一片冰凉的黏腻。

“沈先生?”一个略带关切的声音响起,带着真实的困惑。

沈默浑身一颤,猛地将视线从那恐怖的“腐尸”身上撕开,惊魂未定地看向声音来源。是店里的老伙计,陈伯。他正一脸担忧地看着自己。

“没…没事,”沈默的声音嘶哑得厉害,每一个字都像砂纸摩擦着喉咙,“可能…有点着凉。”他强迫自己再次看向店铺中央。哪里还有什么腐烂的尸体?那位衣着考究的男顾客正抬起头,一脸温和地对他笑了笑,还微微颔首示意,脸上是健康的红润。巨大的青玉山子在柔和的射灯下散发着温润的光泽,空气里只有淡淡的檀香和老木头的气味。

又是幻觉!该死的、无比真实的幻觉!沈默只觉得一股冰冷的疲惫感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瞬间淹没了全身。他撑在桌沿上的手臂微微发抖。

“真没事?”陈伯走近几步,压低声音,“你脸色白得吓人,要不要去后面歇歇?掌柜问起来我帮你顶着。”

沈默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喉咙口的恶心感和心脏狂乱的悸动。他摇摇头,努力扯出一个极其勉强的笑容,比哭还难看:“真没事,陈伯。可能昨晚没睡好。”他重新拿起镊子和平安扣,指尖却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冰冷的金属触感也无法驱散心底那片彻骨的寒意。那枚血沁古玉,此刻正静静躺在他贴胸的口袋里,隔着薄薄的衬衫布料,散发着微弱却不容忽视的、如同活物般的阴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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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的死寂,像一层粘稠的、冰冷的油墨,沉甸甸地涂抹在沈默狭小的出租屋里。窗外城市的光污染被厚重的窗帘隔绝,只留下模糊昏黄的一片,非但没有带来暖意,反而将这斗室映衬得如同一个与世隔绝的、压抑的囚笼。

沈默蜷缩在冰冷的单人床上,薄薄的被子被他下意识地紧紧裹在身上,却丝毫无法抵御那从骨髓深处透出来的寒意。每一根神经都像绷紧到极限的琴弦,在死寂中发出无声的尖啸。他死死闭着眼睛,眼睑下的眼球却在不受控制地飞速转动,仿佛正经历一场无法醒来的恐怖噩梦。那枚血沁古玉,此刻就躺在他枕头旁边的床头柜上,距离他的太阳穴不到二十公分。它像一块散发着绝对零度的寒冰,又像一个拥有恶毒生命的小型黑洞,贪婪地吞噬着周围所有的光和热,只留下冰冷的、令人窒息的绝望。

黑暗浓稠得如同实质。时间失去了意义,每一秒都被拉长成一场无声的酷刑。就在沈默的意识在极度疲惫和高度警惕的拉锯中,即将滑向混沌边缘的瞬间——

“嗒。”

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得如同在耳膜上敲响的脆响,猛地刺破了凝固的死寂!

沈默的身体骤然僵硬,如同被无形的电流贯穿。他猛地睁开双眼,瞳孔在黑暗中瞬间放大,心脏狂跳得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那声音……像是某种极其坚硬的、微小而锐利的东西,在玻璃表面轻轻磕碰了一下。来源,正是床头柜的方向!

他像一具被丝线操控的木偶,极其缓慢、极其僵硬地,一寸寸扭动脖子。视线艰难地转向枕边。

床头柜上,那枚血沁古玉静静地躺在那里。窗外微弱的光线渗入窗帘缝隙,吝啬地洒下一点模糊的光斑,恰好落在古玉之上。

它变了!

白天那深沉内敛、如同凝固干涸血迹的暗红色泽,此刻竟在微弱的光线下,隐隐透出一种令人心悸的、粘稠的、仿佛刚刚流出的新鲜血液的猩红光泽!玉质内部,不再是温润的半透明,而是……在蠕动!

没错,是蠕动!如同无数细微至极的血色线虫在琥珀色的凝胶里疯狂地钻营、扭动、彼此纠缠!它们不再是静止的脉络,而是活了过来!无数细如发丝、暗红近黑的丝线,正在古玉的核心深处狂乱地生长、分叉、蔓延!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密集,彼此交织、缠绕、融合……像一团疯狂增殖的、拥有邪恶生命的血管网络!

沈默的呼吸彻底停止了,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他像被钉死在床上,只能眼睁睁看着这地狱般的景象在眼前上演。那些血丝诡异地扭曲、膨胀,每一次纠缠都似乎遵循着某种令人头皮发麻的规律,它们在玉质内部构建起一个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复杂的结构——那形状,酷似一颗被剥离了皮肤和肌肉、赤裸裸暴露在外的、不断搏动的心脏表面盘踞的血管丛!

“不……不……”破碎的音节从他冰冷的唇缝间挤出,带着濒死的绝望。他想闭上眼睛,想逃离,但眼球却被一股无形的、邪恶的力量死死攫住,钉在那片疯狂的血色地狱上。

血丝的蔓延达到了顶峰,整个古玉内部几乎被那猩红粘稠、不断搏动扭曲的血管网络完全填满,散发出一种妖异、污秽的生命力。紧接着,所有疯狂扭动的血丝,在古玉最中心的位置,骤然停滞!仿佛被一道无形的指令瞬间冻结!

然后,它们开始以一种令人作呕的方式向内塌陷、压缩、凝聚……所有的分支、所有的脉络,都疯狂地涌向中心一个极小的点!

猩红的光泽在那个点上猛烈地汇聚、压缩,亮度陡然提升,刺得沈默双目剧痛!下一秒,那个凝聚了所有血丝精华的点,猛地向外一“凸”!

一只眼睛!

一只由最污秽、最粘稠的血液凝结而成的眼睛,赫然出现在古玉的正中央!

它没有眼白,没有瞳孔的明确界限,只有一片混沌的、旋转着的、深不见底的血潭!那血潭的中心,是一点浓缩到极致的、比周围的猩红更深更暗的绝对黑暗!那黑暗如同一个微型的黑洞,带着一种冰冷、贪婪、洞悉一切、饱含无尽恶意的凝视!

这只血色的眼睛,半睁着!

一道微不可察的缝隙,裂开在那片粘稠的血色之上。缝隙之后,那点浓缩的黑暗,正正地、直勾勾地、毫无偏差地——

锁定了沈默!

“啊——!!!”

一声凄厉得完全不似人声的惨叫,终于冲破了沈默被恐惧彻底冰封的喉咙,在死寂的房间里轰然炸响!他像被高压电击中,整个人从床上疯狂地弹了起来!巨大的力量带翻了薄被,身体重重砸在冰冷坚硬的水泥地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膝盖和手肘传来钻心的剧痛,但他浑然不觉。

他手脚并用地向后疯狂爬退,脊背重重地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震落了墙角的灰尘。墙壁的冰冷触感非但没有带来安全感,反而像是撞在了一块巨大的寒冰上,刺骨的寒意瞬间透入骨髓。他蜷缩在墙角,身体筛糠般剧烈颤抖,牙齿不受控制地疯狂撞击,发出“咯咯咯咯”的骇人声响。

那只眼睛!

那只由古玉内部无数蠕动血丝凝聚而成的、半睁的、充满无尽恶意的血色眼睛!

它还在那里!就在床头柜上!在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里,散发着微弱却无比清晰的、令人灵魂冻结的猩红光芒!那道裂开的缝隙,那点浓缩的黑暗,穿透了空间的阻隔,穿透了沈默试图逃避现实的意志,死死地、牢牢地钉在他的脸上!

沈默的视线无法移开分毫。那只眼睛里的黑暗,仿佛拥有实质的重量和冰冷的温度,沉沉地压在他的眼球上,又像无数根淬了剧毒的冰针,狠狠地扎进他的大脑深处。他能感觉到那黑暗在旋转,在低语,在无声地嘲笑着他的恐惧和渺小。一股阴冷、滑腻、带着浓重铁锈和腐烂气息的“视线”,如同无形的触手,缠绕上他的脖颈,钻入他的耳道,舔舐着他的皮肤,试图侵入他意识的每一个角落。

“滚开!滚开啊!”沈默嘶吼着,声音扭曲变形,充满了崩溃的哭腔。他胡乱地挥舞着手臂,徒劳地想要驱散那根本不存在于现实空间的、冰冷的“注视”。每一次挥舞都带起一阵撕裂空气的微弱风声,却丝毫无法撼动那穿透灵魂的凝视。

他猛地抓起手边唯一能够到的东西——一本厚厚的玉石图鉴——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朝着床头柜的方向狠狠砸了过去!

“砰!”

一声沉闷的巨响。书角重重地磕在床头柜边缘,又弹落在地板上,书页哗啦啦散开。那枚血沁古玉被震得在柜面上跳动了一下,滚动了半圈,停了下来。猩红的光芒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物理冲击干扰,微微摇曳闪烁了一下。

但仅仅是一瞬!

下一秒,那半睁的血色眼睛,光芒重新稳定,甚至……变得更加清晰!那道缝隙似乎……稍稍张大了一丝?里面那点浓缩的黑暗,旋转的速度仿佛加快了一点点,投射出的恶意更加赤裸,更加粘稠,带着一种被蝼蚁冒犯后的、冰冷的暴怒!

它还在看着沈默!更加专注!更加贪婪!

沈默彻底崩溃了。最后的力气随着那本图鉴的脱手而抽离。他瘫软在冰冷的墙角,身体蜷缩成更小的一团,脸深深埋进屈起的膝盖里,只剩下无法抑制的、绝望的呜咽和剧烈到几乎要将肺撕裂的喘息,在死寂的房间里回荡。冷汗浸透了睡衣,紧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刺骨的寒颤。那来自血玉的、冰冷而恶毒的凝视,如同附骨之蛆,牢牢地钉在他的后脑勺上,挥之不去。

黑暗,从未如此漫长。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地狱的煎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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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漫长如一个世纪。窗外透进来的模糊光线似乎稍微清晰了一些,灰蒙蒙的,预示着黎明将至,却驱不散室内的阴寒。

墙角那团蜷缩颤抖的人影,终于有了一丝微弱的动静。沈默埋在膝盖里的头,极其缓慢地抬起了一点点。肿胀、布满血丝的眼睛,带着一种濒死动物般的警惕和惊惧,小心翼翼地、极其艰难地,越过膝盖的遮挡,朝着床头柜的方向飞快地瞥了一眼。

只一眼。

心脏仿佛被一只冰冷的铁钩狠狠拽住,猛地向下沉去!

床头柜上,那枚血沁古玉,依旧静静地躺在那里。在灰白的天光下,它似乎恢复了白天那种深沉内敛的暗红色,不再有那妖异的猩红光泽,玉质内部也看不到任何疯狂蠕动的血丝。安静得像一块普通的、只是颜色稍显特别的石头。

但沈默看得清清楚楚——那只眼睛!并没有消失!

它只是变得……更加内敛,更加“真实”。不再是纯粹由血光凝聚,而是仿佛真正“长”在了古玉的中心。玉质深处,那一片区域的颜色比其他地方更深沉,更粘稠,带着一种凝固血液的质感。而在那片凝固的血色中央,一道极其细微、却无比清晰的、由更深的暗红色构成的弧线,微微裂开一道缝隙。缝隙深处,不再是旋转的黑暗,而是一种……难以形容的、深不见底的幽邃,仿佛连通着某个冰冷死寂的异度空间。

它半睁着。以一种极其诡异的方式,“嵌”在古玉的玉肉之中。那道细微的缝隙,正正地、毫无偏移地,对着沈默蜷缩的方向。

它在“看”。用一种冰冷、无机质、却饱含无尽恶毒和贪婪的方式,持续不断地“看”着!

“嗬……”沈默喉咙里发出一声漏气般的嘶鸣,刚凝聚起来的一点点力气瞬间消散。他猛地低下头,将脸重新深深埋进膝盖,身体颤抖得更加剧烈。那无声的凝视,比昨夜那妖异的血光更加恐怖,更加令人窒息。它不再是幻觉,它变成了古玉的一部分!一个活生生的、寄居在玉石里的、邪恶的器官!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彻底淹没了沈默。他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瘫在冰冷的墙角,一动不动。冷汗干了又湿,在皮肤上留下一层黏腻的盐渍。

直到刺耳的手机闹铃,如同丧钟般在死寂中猛然炸响!

“叮铃铃铃——!!!”

尖锐的电子音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狠狠刺穿了沈默麻木的意识屏障。他身体剧烈地一颤,如同被高压电再次击中,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眼空洞地望向声音来源——床头柜上,在距离那枚镶嵌着“眼睛”的血玉不足十厘米的地方,他的手机屏幕正疯狂地闪烁着,发出刺目的白光和催命的噪音。

铃声持续地、固执地尖叫着,一遍又一遍,无情地将他从崩溃的边缘硬生生拖回冰冷的现实。上班的时间到了。他必须离开这个房间,离开这枚邪玉,离开这无声的、令人发狂的凝视。

这个认知,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强制力,注入沈默僵死的大脑。他必须动。必须离开这里!哪怕外面等待他的是更多的腐烂幻象,也比这房间里永恒的、被一只玉石眼睛锁定的地狱要好!

他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猛地从冰冷的地板上撑起身体。四肢百骸都传来酸痛和僵硬感,每一次移动都伴随着骨节摩擦的轻微“咔哒”声。他低着头,目光死死盯着自己脚下灰扑扑的地板,像躲避着无形的利箭,绝不敢再向床头柜投去哪怕一丝余光。那只“眼睛”带来的冰冷注视感,却如同实质的针,扎在他的后颈上。

踉跄着冲进狭小的卫生间,冰冷的自来水劈头盖脸地浇下。沈默双手撑在洗脸池边缘,大口喘着粗气,任由冰冷的水流冲刷着头脸。他需要清醒,需要冷静,需要暂时封印住昨夜那如同烙印般刻在脑海里的恐怖景象。

他抬起头,布满血丝、眼袋深重的脸出现在镜子里,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憔悴得像刚从坟墓里爬出来。他扯动嘴角,想给自己一个自嘲或鼓励的表情,镜中的影像却扭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僵硬弧度。

就在他准备移开视线,匆匆擦拭水珠的时候,目光不经意地扫过镜中自己裸露的胸口。

动作瞬间凝固!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起来,几乎要破膛而出!

在他左边锁骨下方,靠近心脏位置的皮肤上,不知何时,多出了几道极其细微的、淡得几乎难以察觉的……暗红色细线!

那颜色,像稀释过的、陈旧的血迹。那线条,细若游丝,扭曲蜿蜒,彼此间隐隐形成一种极其原始的、尚在萌芽状态的……分叉结构!

它们极其微弱,如同用最细的朱砂笔在皮肤上轻轻勾了几笔,若非沈默此刻精神高度紧张,又在镜中仔细观察,几乎无法发现。但这诡异的纹路,这熟悉的、带着不祥意味的暗红色泽……它们像毒蛇的信子,瞬间舔舐过沈默的神经!

他猛地低下头,手指颤抖着,用力地、近乎粗暴地搓揉着锁骨下方那块皮肤!

皮肤被搓得发红、发烫,传来阵阵刺痛。但那几道暗红色的细线,如同长在了皮肉深处,纹丝不动!它们不是污渍!它们就在他的皮肤下面!

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惊雷般在沈默混乱的脑海中炸响,带来灭顶的寒意——那些在古玉内部疯狂生长、分叉、构筑血管网络的血丝……它们……蔓延出来了?它们……寄生到了他的身上?!

“不……不可能……”沈默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恐惧如同冰冷的毒液瞬间流遍全身。他死死盯着镜中自己胸口那几道淡得几乎要消失、却又无比刺眼的暗红细线,仿佛看到了一条通往深渊的、正在缓缓铺开的血色路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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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时分,“博古轩”内弥漫着一种慵懒的安静。阳光透过高高的花窗玻璃,在地板上投下斑斓的光影。沈默坐在自己角落的工作台后,面前摊着几份需要归档的鉴定报告。纸上的字迹在他眼前模糊地晃动,像一群难以捕捉的黑色小虫。他的精神如同绷紧到极限、随时会断裂的琴弦,每一次轻微的声响——店外路过的车声、陈伯整理货架的窸窣声、甚至自己翻动纸张的哗啦声——都像一把小锤子,狠狠敲打在那根弦上,带来一阵心悸和眩晕。

他的右手,无意识地、一遍又一遍地隔着薄薄的衬衫布料,按压着左边锁骨下方的那一小片皮肤。指尖下,似乎能感受到那几道细微的、如同活物般潜伏着的暗红纹路在微微发热。每一次按压,都像是在确认一个恐怖的、正在缓慢展开的现实。冷汗顺着额角滑落,滴在报告纸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小沈?”一个温和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沈默猛地一哆嗦,像是被针扎了一下,差点从椅子上弹起来。他仓惶地抬起头,眼神里还残留着未及掩饰的惊恐。

站在旁边的是博古轩的掌柜,林老。老人穿着一身浆洗得发白的灰色中式褂子,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脸上带着惯有的、属于长者的宽厚笑容,眼神却锐利如鹰。此刻,那锐利的目光正带着毫不掩饰的担忧,落在沈默苍白如纸的脸上。

“林老……”沈默的声音干涩嘶哑,他下意识地想把按在胸口的手拿开,动作却显得僵硬而笨拙。

林老没说话,只是走近几步,目光在沈默布满血丝的眼睛、深陷的眼窝和毫无血色的嘴唇上缓缓扫过,眉头越皱越紧。“你这样子……”他微微摇头,声音低沉而严肃,“快撑不住了吧?我放你半天假,下午别来了。”

“不用!林老,我……”沈默本能地想要拒绝,他害怕独处,害怕回到那个被“眼睛”注视的房间。

“听话!”林老的声音加重了几分,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工作是做不完的,命只有一条!你这样子,留在这里也是添乱。下午,去找个医生看看。”他的目光落在沈默下意识又想捂向胸口的手上,眼神更加凝重,“别硬扛,身体垮了,什么都完了。”

沈默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但看到林老眼中那份不容置喙的关切和深沉的忧虑,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他垂下头,肩膀垮了下来,一股巨大的疲惫感和脆弱感瞬间将他淹没。“……谢谢林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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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因性幻觉?创伤后应激反应的一种表现?”沈默坐在光线明亮、弥漫着消毒水气息的心理咨询室里,看着对面穿着白大褂、戴着金丝眼镜、一脸温和笃定的中年心理医生,重复着对方刚刚给出的诊断结论。他脸上没有任何释然的表情,反而有种荒诞的、想放声大笑的冲动。

“是的,沈先生。”赵医生推了推眼镜,语气平和而专业,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安抚力量。“根据你的描述,工作压力巨大,长期处于焦虑状态,加上近期可能接触了某些带有强烈心理暗示的恐怖元素——比如你提到的那枚血沁古玉,它本身在传统文化中就常与不祥、诅咒等负面意象关联——这些因素综合作用,加上你潜意识中对这些意象的过度关注和恐惧,最终诱发了这种极具真实感的恐怖幻觉。”

赵医生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叉放在桌面上,目光温和地注视着沈默:“你看到的‘固客腐烂’、‘玉石异变’,包括你感觉到的‘凝视感’,都是你大脑在巨大压力下产生的一种防御性‘投射’,一种将内心深处的恐惧具象化的方式。本质上,是一种自我保护机制在过度运转。”

“那……这个呢?”沈默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猛地解开衬衫领口的两颗纽扣,用力拉开衣襟,露出左边锁骨下方那片皮肤。“这也是幻觉吗?”他的手指指向那几道淡得几乎要融入肤色、却依旧顽固存在的暗红色细线。

赵医生凑近了一些,仔细地观察着,甚至还从白大褂口袋里拿出一个微型放大镜看了看。他的眉头微微蹙起,但很快又舒展开,脸上露出“果然如此”的了然神色。

“沈先生,”他的语气依旧温和,但带上了一丝劝导的意味,“过度焦虑和疑病倾向,也是这种应激反应常见的伴随症状。你描述的那种‘皮肤下的血线’,我仔细看过了,那只是非常普通的、几乎每个人身上都可能出现的细微毛细血管扩张,或者局部皮肤色素轻微沉淀。它们非常非常常见,尤其在压力大、休息不好的时候,皮肤状态会变差,一些平时不注意的微小痕迹会显得更明显一些。”

赵医生放下放大镜,看着沈默的眼睛,语重心长:“你太紧张了,沈先生。你的注意力过度聚焦在这些微小的、完全无害的身体细节上,将它们无限放大,赋予了它们根本不存在的、灾难性的含义。这就是典型的焦虑放大效应。你需要的是休息,是放松,是暂时远离那些让你感到压力和恐惧的源头——比如那枚玉。”

他拿起笔,在处方笺上飞快地写着:“我给你开一点帮助稳定情绪、改善睡眠的药物。同时,我强烈建议你暂时不要接触那枚古玉,把它锁起来,或者交给信任的人保管一段时间。给自己放个假,出去走走,接触自然,做点能让你彻底放松的事情。相信我,当你的身心状态调整过来,这些‘幻觉’和‘感觉’,都会自然消退的。”

赵医生的话语逻辑清晰,诊断听起来无懈可击,充满了科学的权威感。那张温和而笃定的脸,像一堵坚固的墙,试图将沈默的恐惧定义为“庸人自扰”。沈默沉默地听着,看着对方递过来的处方单,眼神却空洞而迷茫。科学的解释像一层薄薄的、透明的油纸,覆盖在深渊之上。它能解释那些腐烂的顾客幻影吗?或许可以。它能解释那玉中疯狂生长的血丝网络吗?勉强也可以归咎于精神崩溃下的扭曲视觉。甚至,它能解释这只存在于他感知中、如影随形的冰冷凝视吗?依然可以用“心因性”来定义。

可是……胸口皮肤下这几道微弱的、却真实存在的暗红细线呢?它们就在那里,看得见,摸得着!赵医生轻描淡写地将它们归为“毛细血管扩张”或“色素沉淀”……沈默的手指无意识地再次抚过那片皮肤,指尖传来的触感,除了皮肤本身的温度,还有一种极其微弱的、难以言喻的……异物感?像是有什么极其细微的东西,正蛰伏在真皮层下,与他的血肉若即若离。这感觉是如此微妙,如此主观,却又如此真实地啃噬着他的神经。

科学筑起的堤坝,在这一点点“真实”的侵蚀下,悄然裂开了一道缝隙。恐惧,那冰冷的潮水,正从这道缝隙里无声地渗透进来,缓慢却坚定地重新淹没他。

“好……好的,谢谢赵医生。”沈默的声音干涩,接过处方单,动作僵硬地扣好衣扣,仿佛那薄薄的布料能隔绝某种无形的窥探。他站起身,脚步有些虚浮地走出诊室。门外走廊明亮的灯光刺得他眼睛发痛,空气里消毒水的味道似乎也带上了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气?

他拖着灌了铅般的双腿,走向电梯。口袋里,那张轻飘飘的处方单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心神不宁。赵医生的话言犹在耳,逻辑严密,无懈可击。或许……真的是自己疯了?压力过大导致的神经衰弱,引发了这一切光怪陆离的噩梦?他靠在冰冷的电梯内壁上,疲惫地闭上眼睛,试图说服自己接受这个“合理”的解释。

“叮。”

电梯到达一楼的提示音清脆响起。沈默走出电梯,穿过医院嘈杂的大厅,推开沉重的玻璃门。傍晚微凉的空气混合着城市的尾气扑面而来。他拿出手机,下意识地想看看时间,手指习惯性地划开屏幕。

屏幕亮起的瞬间,一条短信通知图标,猝不及防地跳入眼帘!

发信人:老周!

沈默的瞳孔骤然收缩!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铁手狠狠攥住,瞬间停止了跳动!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冻结!

老周!就是那个在古玩街犄角旮旯里经营着“周记古玉”、胡子拉碴、眼神浑浊、说话神神叨叨的古玉店老板!那个在第三章,把这枚带来无尽噩梦的血沁古玉塞给他时,曾用嘶哑的声音警告过他的人!

【“这东西邪性,血沁会生长,它是活的!沾上了,就甩不脱……”】老周那带着浓重烟味和腐朽气息的话语,如同鬼魅的低语,瞬间在沈默耳边清晰地回响起来!

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沈默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指节泛白,剧烈地颤抖着,几乎握不住手机。他用尽全身力气,才控制住那几乎要将手机扔出去的冲动,指尖颤抖着,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恐惧和无法抑制的探究欲,狠狠地点开了那条短信!

屏幕上,只有极其简短、却字字如同染血的冰锥般刺入沈默眼底的一句话:

>「它在找你!快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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