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事会的长桌尽头,水晶灯在头顶轻轻摇晃,折射出冷冽而细碎的光斑,像是无数双审视的眼睛。
空气中漂浮着些许灰尘,在灯光下缓缓旋转,仿佛也在倾听这场命运的审判。
江砚寒将“K计划”资产清算报告重重按在檀木桌面上,封皮与木纹碰撞出一声清脆的“啪”,如同一记定音的钟响。
他的动作干脆利落,指节分明的手背因用力而泛白,袖口露出的一截腕表微微反光。
“自今日起,江氏集团将冻结所有与K计划相关的海外账户,拍卖实验设备所得资金将全部注入‘向阳专项基金’,用于受害者心理康复与生活补助。”他声线平稳得像精密仪器,目光扫过首排几位鬓角斑白的董事,每一道眼神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有异议吗?”
会议室里的秒针走得格外清晰,每一圈转动都像是对沉默的拷问。
窗外的风偶尔拍打玻璃,发出低沉的呜咽,更添几分压抑。
张董的老花镜滑到鼻尖,镜片后的瞳孔缩了缩——三天前他还在酒局上拍着赵总的背说“年轻人要沉住气”,此刻却盯着大屏幕上赵总被押上警车的新闻,喉结动了动没出声。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座椅扶手,掌心渗出一层薄汗。
“江总。”财务总监推了推金丝眼镜,钢笔尖在笔记本上洇出墨点,声音略带迟疑,“基金的设立需要董事会三分之二以上同意,而K计划……”
“是江氏的污点。”江砚寒打断他,指节叩了叩桌面上的国家安全局复函,纸张在敲击下轻微震颤,发出细微的沙沙声,“赵宏以江氏名义申请的科研拨款,本质是用集团信誉做背书的叛国交易。现在清算,既是止损,也是赎罪。”
他站起身,黑色西装勾勒出挺拔肩线:“如果各位觉得这会影响股价——”他扯了扯袖扣,露出腕表下那道浅淡的疤痕,皮肤在灯光下泛着淡淡的光泽,“我个人持有35%的股份,愿意以市价的70%质押给基金做担保。”
沉默像块逐渐下沉的石头,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林知暖坐在角落的列席席上,看着几位老臣从面面相觑到纷纷垂下眼。
她的工牌还别在衬衫第二颗纽扣旁,是今早江砚寒帮她别正的,金属边缘蹭着皮肤,像颗跳得很快的心跳。
她的手指不自觉地摩挲着衣角,布料在指尖摩擦出细微的纹理。
“投票吧。”江砚寒重新坐下,指腹摩挲着桌沿的暗纹——那是他十六岁时偷偷刻的“等”字,此刻被打蜡的木漆养得发亮,指尖划过时能感受到微不可察的起伏。
电子投票器的提示音此起彼伏,像雨滴落在窗台上的声音,一个接一个响起。
林知暖数着绿灯亮起的数量,数到第八盏时,张董的手终于从反对键上收了回去。
“全票通过。”秘书的声音带着颤音,像是松了一口气。
江砚寒转头看她,眼尾的弧度软了些,嘴角似乎也微微扬起。
林知暖忽然想起昨夜他在书房改报告的模样——台灯在他鼻梁投下阴影,听见她端着牛奶进来时,钢笔尖在“基金用途”栏洇开个小墨团,像朵开在纸页上的黑花。
那一刻,她甚至能闻到纸张与墨水混合的味道,还有他身上淡淡的雪松香。
“去心理疗养院吧。”散会后他将车钥匙塞进她掌心,声音低沉而温和,“我让司机在楼下等。”
林知暖捏着钥匙,金属齿硌得手心发疼,那种钝痛让她清醒又真实。
母亲的遗物箱在后备箱里搁了三年,每次经过疗养院的白墙她都要绕远路,直到昨夜整理赵宏罪证时,在受害者名单里看见“林素芬”三个字——那个总把碎发别到耳后的温柔女人,原来也是K计划的“实验对象”。
“吱呀”一声,樟木衣柜的门开了,一股陈旧的气息扑面而来,混杂着樟脑丸的苦涩与棉布的霉味。
林知暖蹲在地上,指尖拂过母亲的蓝布衫,布料柔软却干枯,仿佛承载着一段尘封的记忆。
第二格抽屉最底层,压着个褪色的红绸包,她解开绳结,里面躺着半块玉佩、一张泛黄的全家福,还有封边缘起毛的信。
信纸展开时,一片干枯的茉莉从夹层里掉出来,花瓣轻如羽毛,飘落在她的膝头。
林知暖捡起来,花瓣脆得像要碎在指缝间——那是她七岁生日时,母亲蹲在院子里为她别在发间的。
“小暖,如果你看到这封信……”她的声音哽在喉咙里,指尖微微颤抖。
钢笔字在眼前模糊成一片,最后一句“我爱你,就像爱我自己”被泪痕晕开,像团化不开的暖。
“叩叩。”
李经理的高跟鞋声在门口停住,脚步声急促而坚定。
林知暖慌忙抹脸,抬头看见她举着个牛皮纸袋,发梢沾着初冬的寒气:“赵宏的资金链全断了,青藤疗养院的地契今早被法院查封。”她走进来,抽了张纸巾递过去,“你看这个。”
照片从纸袋里滑出——曾经挂着“私人静养”牌子的铁门被贴上封条,穿制服的工作人员在搬电脑主机。
林知暖摸着信纸上的折痕,突然笑了:“我妈说,要像爱自己一样爱我。”她把信小心折好收进胸口的口袋,那里贴近心脏的位置,温度刚好,“现在我知道,她做到了。”
李经理的眼眶也红了。
她拍了拍林知暖的肩,转身时又顿住:“江总在老宅等你。”
江家老宅的花园里,银杏叶落了满地,踩上去发出细碎的“沙沙”声。
风掠过树梢,带来一丝秋末的凉意。
江砚寒握着铁锹的手沾着泥,指甲缝里嵌着泥土,看见她来,指了指脚边的铁盒:“我爸走前说,这东西要等‘该来的人’到了再打开。”
铁盒锈得厉害,林知暖用指甲抠了半天才掀开。
里面躺着枚银色吊坠,刻着朵六瓣茉莉,还有本相册。
第一页夹着张便签,钢笔字和江砚寒有七分像:“致知暖:愿你一生温暖,如阳光般灿烂。”
“我爸当年是K计划的项目组长。”江砚寒蹲下来,指尖抚过相册里自己五岁的照片——小少年抱着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背景是开满茉莉的院子,“他发现赵宏篡改实验数据后,偷偷把你母亲转移到了安全屋。”
林知暖翻到下一页,是她三岁时的照片。
穿白裙子的小丫头坐在石凳上,手里举着半块糖,旁边站着穿西装的男人,眉眼和江砚寒有几分相似。
“他最后一通电话是打给我的。”江砚寒声音低了些,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说‘保护好小暖’,然后……”
林知暖把相册抱在怀里,吊坠贴着心口发烫,仿佛那段失落的亲情正在慢慢复苏。
她侧头靠在他肩上,能听见他心跳的声音,一下一下,像在补十年前没说完的承诺。
“公司年会。”江砚寒突然说,从西装内袋摸出张请柬,笑容中带着几分狡黠,“他们非要选年度人物,我投了你。”
年会的水晶灯比董事会的亮十倍,光芒四射,映得大厅宛如白昼。
林知暖站在台上,看着大屏幕上滚动的投票数——“林知暖”三个字后面跟着长长一串数字,比第二名多了整整一倍。
“我不是什么英雄。”她捏着话筒,耳尖通红,声音有些颤抖,“只是……”她望向台下,江砚寒站在第一排,目光像杯温好的酒,柔情似水,“只是不想再有人像我妈那样,连句‘我爱你’都来不及说。”
掌声潮水般涌来,热烈而真诚。
有人吹了声口哨,是市场部的小王——上个月林知暖帮他顶了客户的无理要求,现在正举着手机录像,镜头晃得厉害。
散场时已经十点。
林知暖裹紧大衣往地铁站走,路灯把影子拉得老长,地面湿漉漉的,反射着昏黄的光。
路过便利店时,手机在包里震动起来。
她摸出手机,屏幕亮起的瞬间,心跳漏了一拍——来电显示是“未知号码”。
夜风掀起她的发梢,便利店的暖光从背后漫过来,照亮她半边脸庞。
林知暖深吸一口气,按下了接听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