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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操了,就这么被抓了。”陈宪之望了眼头上挣扎时被拽得松松垮垮的绸花对着一脸无辜坐在一边的男人骂道“看什么看!松绑啊?!”

查尔斯手上的手杖敲在厚重的地毯上优越的五官在夕阳的余晖下映照出纤长的影子打在他身上,冰冷的手杖以不容置哙的力道抬起他的下巴“亲爱的杰西卡我们最后一顿晚餐还没吃完,你怎么就要离我而去了?”

陈宪之喉结被手杖抵着很不舒服,近来忍气吞声装模作样窝出来的气被他这么一耍达到了顶峰“putain.谁要跟你吃饭。”

人倒霉的时候喝凉水都塞牙缝,他好容易和程颂从那艘船上混下来,谁知道没走两步就碰上了荀宁浅的车,为了防止碰上被认出来两人只能改变决定好的路线绕路……不知程颂怎么带的路他们就那么毫无预备地撞上了刚从首饰店里出来的查尔斯。

这人看到他的第一眼竟然就能确定,毫不犹豫指派手下人来抓捕,为了不互相拖累两人干脆兵分两路,谁先寻到接应暗卫再想办法。

很遗憾,查尔斯似乎只对他感兴趣。

查尔斯弯腰捏住他的下巴,矛牙野猪皮手套表面颗粒的质感让他鸡皮疙瘩直起,他仰仰头想避开他的手“别拿你脏手碰我。”

“杰西卡别那么抗拒我,毕竟你的朋友走了,我可是舍不得你无家可归的。”他深绿色的眼睛深深地凝望着他“你一直不愿意住进这里,但是没关系你会爱这里的。”

“……”陈宪之眼一闭深吸一口气,念叨着别和这种变态计较,努力平和心情用雅言骂“你滚远点。”

“我不太喜欢你说官话太拉低你的格调了。杰西卡你为何如此抗拒我?”他皱了皱眉但还是用十分流利的雅言回应他,甚至抓上了他的肩膀“我第一次见到你就无可抑制地爱你。”

“爱个屁,滚蛋。”他面无表情地用漂亮的脸说着最粗俗的话“随时随地发情的洋狗。”

他们之间的气氛迟滞一瞬,查尔斯显然是听懂了因为抓着他肩膀的手瞬间发力几乎要将他的骨头捏碎“杰西卡你是个聪明人,你知道怎么做对你最有利。”

陈宪之挑眉“你要有本事你就杀了我奸尸。”

查尔斯和他对视,僵直片刻后他无奈地松开了手起身远离“我还不想被你瞧不起。”

他抬眼很快就有人帮他解开绳子,陈宪之甩开来帮他整理衣饰的仆人,冷着脸扭着酸疼的手腕,洋狗就是粗鲁。

“我妹妹呢?”

程颂最好别也落到他手上,不然两人就都没什么指望了。当然他肯定是不会卖身的……最坏的结果不过是想办法见荀宁浅,然后窝囊地回刚逃跑的笼子里。

查尔斯视线落到他手腕上的珠串上“很遗憾我没能请到她。如果你希望我很乐意为你效劳,将她带来与你团聚。”

陈宪之不动声色地捂住手串避开他好奇的眼神“废物就是废物。”

查尔斯是不在意他的辱骂的“杰西卡你真的不必急着拒绝我,我的身份能给你提供你想要的庇护。”

陈宪之轻笑一声“你连我真名都不知道就妄言要庇护我?未免太高看自己。”

查尔斯墨绿的眼睛深邃又内敛,像是浓重化不开的墨汁,认真盯着人看时仿佛会将其吸入其中“我如此对你说自然有我的依仗,杰西卡你买的身份真的很不凑巧,那个人刚好被我杀了。现在,”他伸手替他整理凌乱的假发“它属于你。”

陈宪之垂眸一时之间脑中思绪万千,最后他抬眼看向查尔斯的时候还是什么都没说“你想做什么?”

查尔斯炭黑色的手套举着他头上本来戴的白色绸花,他戏谑的眼神又落到他身上一身黑“杰西卡,这身打扮是我想的意思吗?”

他怀疑他脑子有病,他问他想做什么,他跟他扯今天的穿着。

查尔斯将那绸花细致地别在他胸前,不仅如此还特意整理漂亮“一般寡妇在葬礼上会如此打扮,怎么?杰西卡如此匆忙是要去参加丈夫的葬礼吗?”

陈宪之的心情因着他的话忽然好了不少,欣然接受他这种说法“是的。”

查尔斯自然能看出他眼中的喜悦不似作伪,不由地挑挑眉,看来在杰西卡心中还有比他更讨嫌的人存在。

他笑了一下,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还有两个小时,杰西卡我很期待我们最后的晚餐。”

他对他躬了躬身“这栋房子属于你,我会准时来接你。现在恕我失陪。”

他拿起手杖姿态悠闲,光看背影他像是个胜利者一般,陈宪之靠在墙边冷眼看着他离开,等到那辆汽车远去,他一脚踹翻了屋内一人高的花瓶。

真晦气,刚从虎口脱险就又入狼窝。

*

“珀西外使……”荀宁浅的话说到一半就被热情的男人一把拥住,强行打断了他的话。

“荀市长说话那么生疏,我们和喻之的关系叫我查尔斯就好。”

他英俊深邃的五官上挂着与那些西洋人特有的热络的笑意不同的东西,不同于那些一眼就很假的客气的笑,查尔斯身上似乎真的有什么喜事发生,连带着见他也受到了影响,将这份好心情带到了这里。

他没应这句话问道“珀西外使有好事发生?”

查尔斯刚才当然也是客气一句听他询问很高兴,墨绿色的眸子中隐秘盘踞的毒蛇似乎都因此雀跃“我亲爱杰西卡在今日住进了我亲手为他修建的房子里。说起来荀市长还真是我的福星,依着你们的规矩,你是要来喝我的喜酒的。”

他话说的让荀宁浅云里雾里的,他是不知道杰西卡是谁的,不过这人被查尔斯这条毒蛇瞧上一定运气不怎么样。

光听他的语气实在感受不到什么爱意,只有浓烈到不可忽视的兴奋颤栗,那种旁人无法理解是疯狂可能是那个珀西家族的遗传精神病。他的语气像是他小时候喜欢的鸟终于被他抓进了笼子里,可以毫无顾忌把玩的那种感觉。

不过他是不会为素未谋面是杰西卡说什么的只是淡淡地恭贺他“相信那位小姐一定会很幸福。”

“小姐?不不不,你误会了。”查尔斯忽地凑到他面前,两人挨得很近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他温热的呼吸喷洒在他紧绷的肌肉上,他的眼睛在近距离的观察下像是一颗熠熠生辉的宝石“杰西卡是一位完美的绅士,当然……我更喜欢用漂亮,纯洁,温柔,高贵来形容他。”

荀宁浅拉开他和疯子的距离,扯了扯嘴角没什么诚意地说“是吗?那我将很期待有机会能见到您的这位完美伴侣。”

可能是伴侣这个词取悦了查尔斯,他笑得更加畅快“杰西卡大概唯一的缺憾就是生在这个贫瘠蛮荒之地,如果能早些认识他,我想我大概不会每月向上帝祷告期待能早日回归祂的怀抱。”

“他不是西洋人?”荀宁浅终于警惕起来,他观察着查尔斯的神色提醒道“如果是本国人,那么查尔斯先生我要警告您,哪怕在租界我国人都受到法律保护。”

查尔斯弯眸语气含笑,说出的话却冰冷异常“这正是我来见温钰养的狗的主要目的,我要为我的沙利叶买一个自由身,请荀市长开个价吧。”

沙利叶在《以诺书》中作为月之天使存在,是上帝座下掌管月亮保护灵魂和传授知识的大天使长。沙利叶是保护人的灵魂保持纯洁的天使,联系刚刚查尔斯刚刚的话可想而知,他有多重视那个杰西卡。

他说“我代替家长来此不是为了放弃任何一个公民的,查尔斯先生恕我不能答应你的要求。”

查尔斯称得上不错的心情被败了个彻底,从他冰冷的眼神中荀宁浅幻视家长手下豢养的那条名叫冥鸿的毒蛇。他依旧站在原地承受着他的打量纹丝不动。

查尔斯拄着手杖轻轻敲击在地上打破了这份沉寂,他兀地一笑,姿态谦和。

“没关系,本来和狗谈论他也很亵渎。”

“那么,荀市长想和我谈些什么?”

他优雅地抬手请他进屋,坐在沙发上仆人呈上咖啡,他摘了手套露出骨节分明又清瘦修长的手指,上面的疤痕触目惊心在堪称艺术品的手指上留下狰狞的伤痕。

他视若无睹地端起咖啡轻抿一口后才不紧不慢地问他。

荀宁浅在来之前就知道这不是块好啃的骨头一早做好了心理准备,对他的轻慢接受良好“沪上租界久与镇北侯来往,如今我代家长于此,是想请您配合。”

查尔斯一口应下“当然配合,只凭着我与温钰的同学情谊也不可能背后捅刀不是?”

他的话配上他的笑实在没什么信服力,珀西家族确实与温家来往已有百余年,交情深厚。在这一代温钰更是与他同窗,不过这些显然不能在这些利益至上的直觉动物眼中有什么作用。

荀宁浅顿了一下接着说“家中小少爷少年意气与人外出游历至今毫无音讯,若查尔斯外使能聊作帮助,家长定然会拿出您满意的报酬。”

他说完呈递上一张照片递到他手上。

查尔斯笑着接过随便扫了一眼,若无其事打趣道“温家少爷?温钰的少爷还差不多。”

照片上青年与男人亲热地依偎在一起,青年眉眼轻松,生得一副多情面,特别是那双桃花眼弯起,光彩潋滟,他露出的半边手腕露出了一串眼熟的佛珠。男人没看镜头,眼神落在青年带笑的脸上,纵容与溺爱透过这张照片清晰刺眼的呈现在他眼前。

这是他的杰西卡。

他的手指不自觉收紧,看着照片中青年脸上轻松自然的笑,心中嫉妒到发狂。他面色如常语气丝毫未变打趣道。

荀宁浅礼貌笑笑没接这句话,温钰的私事和他无关他只是将话带到“这是家长的意思,他给你的原话是,小少爷值得他付出最大的代价。”

巧了,他也是这么觉得。陈宪之对他的意义可远比温钰给予的要交给家族所获得的东西更大。他不会将人放走的。

查尔斯将那张照片放到怀里欣然接受这份悬赏聊有趣味地问道“他叫什么名字?”

荀宁浅摇头“查尔斯外使只要人寻到便可联系我。”至于名讳之类,与他无关。

查尔斯轻嗤一声没再追问饮了口咖啡“租界不是任由稽查队查勘吗?这都寻不到人可见还是别在我这白费力气。”

“外使错意了,纠察签证是朝廷命令,稽查队不过依命行事与小少爷无关。倒是抄查出些违反政令的东西,出于责任我们将依律销毁,这是名单请您过目。”

温钰交代的闲事说完接下来就是他的正事了,作为租界的实际控制者之一查尔斯虽然疯,但说到底还是一个利益至上的政治动物,在涉及家族利益的东西上别管什么东西都要让步。

*

陈宪之冷着脸坐在一片残骸中,候在外面的仆人等他砸完才进来询问“先生,这边热,里屋有制冷机您是否要移步?”

查尔斯远比他想象中大方的多,在这个可能一辈子都不会被他住的地方安上了制冷机。这种东西他在温家时也仅是在温钰常歇的别院中见过,当然也可能是温府不会容许这种东西存在。

他不想迁怒无关的人,摆手让人赶紧走别烦他。

仆人见他不感兴趣不再多话,端了几个冰盆过去放在他身边便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查尔斯坐车回来的时候入目第一眼就是满地狼藉,他精心准备的古董文物被砸成了碎片,给他定制的洋裙假发被烧毁,华丽的鞋子,精致的扇子也没能幸免于难通通被一把大火烧得面目全非。

陈宪之倚靠在椅子上坐在这满地的狼藉中,一身暗色与夕阳落幕后的废墟融为一体,只剩他胸前那抹冷白绸花在此刻白的刺眼。

“杰西卡,玩得开心吗?”

他愉悦的凑到他身侧,像着那张照片中温钰的动作贴近他,被陈宪之毫不留情甩了一巴掌“别碰我。”

他动手向来不留情查尔斯脸上几乎是瞬间红肿起来,狰狞的红痕在他白皙的脸上犹如上好白釉上令人遗憾的裂痕。

陈宪之的手被他抓住禁锢在空中,这些人力气仿佛都出奇地大,陈宪之用力想挣开他的桎梏,无功而返。

查尔斯朝他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来“杰西卡打人可不是个好习惯。”他姿态自然地替他揉着手腕“不过是你,恰好是你啊。”

陈宪之看着他熟悉的动作毛骨悚然,他咬着牙呵道“放开我!”

查尔斯脸上的笑容又恢复成了冷淡的神色。他的变脸速度快到让人咂舌,一秒钟之内能瞬间切换眼神表情语气。像是天生为夺得别人目光而存在的演员,他是那样成功。

甚至在陈宪之看来,他比自己还要成功,他真的能感觉到这人十分入戏。

查尔斯低头吻了他的手背“杰西卡你只能是我一个人的沙利叶,连上帝都不能把你从我身边夺走。”

陈宪之听不懂,这些话他用他自己的语言在说。他只是皱眉,为着他有些疯魔的神态本能地恐惧。

他抽出手和他隔出一部分距离,眼中的警惕与防备不加掩饰。

查尔斯看着他像在看一只无谓挣扎的雀鸟,在老虎面前随时预备逃跑的狡猾的狐狸,他是那样可爱与脆弱,哪怕被人打上了印记依旧对他这种疯子保有着令人发狂的吸引力。

陈宪之看着他充满欲念的眼睛有些作呕。他盯着他,一阵刺骨的寒意充斥全身让他在夏末还带着燥热的天气中如坠冰窖。

他太熟悉它了,无数个妄图将他留在污泥中的人,脸上都带有这样的眼神。

他指尖发冷,微微发抖,盯着那双墨绿色的眸子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深植与骨髓的恐惧与不安犹如跗骨之蛆在他耳边低吟那些肮脏的过往。

“杰西卡。”查尔斯觉察出他的不对劲向前走了两步将他抱在怀里打断他的思绪,略有些苦涩的药味充斥他的鼻端,他埋头在他颈侧“救赎我。”

无论你是大天使还是堕天使都好,你就是我眼中“神的命令”。

查尔斯的怀抱很冷,像是初雪后第一缕阳光照在身上的感觉,感受不到体温的暖意只有雪松冷冽的气息让他的大脑逐渐清醒。

他被禁锢在男人高大充满侵略感是怀里,回过神来第一反应是挣脱,查尔斯除了呼吸还是热的身上其他地方的温度简直反人类。

这次很容易就挣脱了,查尔斯的眼睛已不在他身上,他垂着眼看着他腕间的珠串。

这是来自他的第二次注视,陈宪之对他说“你也是疯子。”

他用的是肯定的语气。

查尔斯勾了勾唇“为什么要说也呢?你前夫也是吗?”

你对他也是如此冷漠吗?你口中深爱你的丈夫是谁?温钰吗?

陈宪之沉默不语,他的后背抵在墙壁上,借此获得艰难的喘息的机会。

查尔斯优越的五官凑到他眼前他弯着腰跟他说“杰西卡,除非我死不然你一辈子都要在我身边。”

他语调轻浮缱绻,明明能把任何话说的像情话,此刻却把一句暧昧的情话说的像诅咒。

陈宪之忽然笑了一下,语调忽然变得暧昧“你是在暗示我诅咒你吗?”

他凑近男人的脸,粗重的喘息喷洒在他脸上,两人呼吸交缠,他在他耳边低语“他是前夫你是什么?情夫?”

他们在这一刻暧昧缱绻,亲密无间。

查尔斯仿佛被蛊惑一般吻上了那张唇。他的舌尖与他纠缠,疯狂地索取他口中的空气,他像是不知餍足的困兽,在荒原中饥肠辘辘行走数天后发现食物后那种贪得无厌的心情几近将他逼疯。

他说“我是你的狗。”

陈宪之的手捏上了他的下巴仔细打量着这张脸“你玩得挺花。确实是狗只要一眼就能认出我。”

查尔斯的半边脸很红,陈宪之冰凉的指尖触上去能感受到他的颤抖,来自激动隐秘的颤栗,他激动地发抖。

他推开他“不是要吃饭吗?走吧。”

查尔斯·珀西,一个极端的情感依赖症患者,不同于温钰的为虚伪缥缈的灵感盯上陈宪之那种精神层面的欲望。他是真正的疯子,尽然接受了长时间的治疗依旧无法缓解那种要将他逼疯的对血的生理性渴望。

他对刺激的追求永无止境,从小生存的那种压抑病态的环境将他的刺激阈值越推越高,最终成了一种按照常规方法无法达到的境界。

于是为了追求刺激他开始杀人,对性的追求也愈发病态。他成了他母亲的样子,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无法控制自己行为的疯子。

陈宪之……一个完美符合他审美和施暴美学的人,从见他的第一眼他整个灵魂都在颤栗叫嚣。他的血是什么味道?他在痛苦和愉悦的临界点时流出的眼泪又是否更美味?

他艰难狼狈地控制着自己的欲望,佯装成一个正常人去靠近他,毕竟他看着是那样漂亮。

不要吓坏他,不要害怕我。他在心里祈祷着,他希望能诱惑他带上情感进行那场献祭,他进行过太多的这样的事,已经轻车熟路。

可他比他想象中更无情,他的眼中从未出现过他,哪怕两人面对面地吃饭他的心中也不知容纳着谁的身影。

他开始疯狂地嫉妒着那个人,这是不正常的,他在发现这一点后非但没有制止,反而更加刺激自己去加深这方面的情感。

他在欺骗自己的大脑,他要爱上陈宪之,只有爱上他……他才能一直处于兴奋状态才能有那种被满足的感觉。只要拥有一个陈宪之,他就可以摆脱那种被欲望支配感觉,从兽变成人。

他像抓住绳索的坠崖者,死死的抓住这份救命的机会。只要他变得正常,他就能拥有去争夺属于他的东西的权利。

陈宪之是他定下的锚点,为他的理智和情感寻找到的寄托点。陈宪之在他身边,他就还能像个人一样活着,去像他的兄弟们一样去争取属于自己的东西,而不是被当成一个异类,歧视挤兑,直至被扔出权力圈。

*

查尔斯订了租界内最好的餐厅,虽然是供给给他们的,但没关系他会扮演好一个知心懂意的外室“杰西卡,房子里安排了沪上最好的厨子,回去我们烛光晚餐也可以。”

他自然的拿开他面前的蔬菜沙拉,将自己那份甜品也放在他面前,陈宪之瞥了他一眼无视他眼中的暗示,专注的吃东西。

查尔斯切着一分熟的牛排,眼睛从未离开他的身上。

陈宪之吃完两份甜品一抬眼,刚巧看到查尔斯把内部几乎完全呈鲜红色的牛排往嘴里放,盘里甚至还带着血水……

他按了按难受的胃部,挪开眼。打定主意让这家伙离自己远一点。

查尔斯像是故意吓他一般,特地将分好的牛排拨了一半给他“口感像是你的冰酪。”

陈宪之垂下眼看自己手中第三份冰酪,又看了看那推过来带着血水的牛排,对他吐了两个字“滚蛋。”

“杰西卡你对我太粗鲁了。”查尔斯故作伤心地摇头“你对你前夫也是如此吗?不能因着我无名无分就如此薄待。”

他这话一出旁边的侍应生敏锐的目光立刻落到了陈宪之的身上,陈宪之今天出门没戴假发没穿女装,不久前还把头发剪了,男性立体俊美的五官没有任何模糊性别的可能。

虽然他经常享受这种探究的注视,但他也不是查尔斯这样被围观就会兴奋的变态“你有病?”

他的不爽太明显了,查尔斯礼貌微笑识相的不再惹他。

他吃东西很慢,等陈宪之第三份冰酪吃完,准备叫第四份的时候他才终于搁下刀叉漱口,适时地制止他的动作“好了杰西卡很晚了,我们要回家了。”

陈宪之不理他,拿着菜单继续跟侍应生说“再要一份这个,还有……”

查尔斯无奈地拉长语调喊他“杰西卡……”

陈宪之扭头合上菜单还给侍应生“请送到这位先生的住处,谢谢。”然后没什么诚意地歪头“你说。”

查尔斯拿过侍应生递过来的菜单“全是甜品真的太不可爱了。”

他划了两个扬头示意他离开,等人走了才凑到他身边“我有话跟你说。”

陈宪之想起他刚刚吃的东西面对他凑过来的脸冷漠推开,拒绝他的靠近“离我远点。”

“真是狠心的人。”他墨绿色的眼睛装模作样地蓄起眼泪“我又不会吃了你。”

你这样的变态就算生吃人肉我觉得也不是什么很让人惊讶的事。

陈宪之在心里吐槽,默默地拿巾帕擦了擦刚才被他触摸的手指“变态会传染离我远点。”

查尔斯眯着眼看他“杰西卡你和你那可恶的前夫说的话真是如出一辙。”

“哦。”他没什么反应的应了一声,查尔斯能查到温钰身上也正常,荀宁浅都来沪上了不可能不接触查尔斯,说不定查尔斯手上还有什么其他的信息。

不过看他现在这样子应该没有卖了他的打算,不回温钰那边就还有能跑的机会。

查尔斯见他反应平淡,脸上的表情就更幽怨“还有你说话时的口音,咬字发音和他一模一样让人讨厌。”

陈宪之皱眉“那你什么意思?”

他的洋文都是温钰教的能不一样吗。

“我决定和你用雅言说话,在你学会我的语言之前。”

他真是有点神经病在身上。陈宪之为他以为神经病能说出什么正经话而坐在这里听他调情浪费的时间深感不值,冷着脸起身往外走。

查尔斯抓上手杖跟上他“和外室保有良好的交流也是必要的吧。杰西卡,你的心不能完全归属于他。”

“……”他都懒得开口,快步将他抛在身后。

在两人走出门前查尔斯被人拉住“查尔斯?!你怎么在这里,不是说有约会吗?”

查尔斯的手杖差点飞出去,他的眼睛落到男人身上露出热络的微笑“哦,西蒙斯你又换女伴了?我以为你对安妮小姐保有很大兴趣呢,这位也是她的妹妹吗?”

他一句话透露出的信息太多让西蒙斯愣在原地,紧接着他身旁女伴的包就砸在了他头上,伴随到来的是女伴气愤的辱骂。

查尔斯笑着说了句失陪,挣开他的手去追人。

没了旁人他脸上的笑落了下去,对上陈宪之打量的眼神他又说“那个blackguard太碍事了。杰西卡,你想要散步回家吗?”

陈宪之懒得理他,查尔斯就继续刚才对他的控诉“厚此薄彼不是个好习惯。”

陈宪之皱眉“你们两个对我来说是一样的。”一样的让人恶心。

听听,听听,多像一个负心汉会说的话。

查尔斯对他的态度无不伤心“如果都是一样的那为什么我是外室?”

“因为你想。”

“杰西卡!”

陈宪之忍无可忍“你是不是有病!”

“是啊。”他从善如流地答道“下次心理医生到访你还可以见到他,还能趁我不注意询问我的病情,然后透露出一些关心……”

像只苍蝇一样。

查尔斯完全就是活在自己世界里的家伙,这样的人是他最烦的。

查尔斯又靠了过来,陈宪之不接话也对他没什么影响,好像他只需要一个倾听者就好,完全不在意这个倾听者理不理解他。

查尔斯趁着他出神的时候牵上了他的手,他还戴着手套陈宪之皱皱眉也没说什么。

租界要比一路上他们路过的其他地方都要繁华,随处可见的路灯影院以及灯火通明的装修精致的店铺,街上是来往的汽车以及相携出游的洋人情侣。

在这样温馨平静的氛围里查尔斯突然来了一句“我想给你办护照和绿卡。”

陈宪之觉得他有病“我不需要。”

他要是想要当时随口跟温钰提两句就能拿到,温钰当时让他出去留学他都拒绝了怎么会莫名其妙要办那些东西。

查尔斯说“你不是在躲他吗?有了绿卡他就不能……”

“查尔斯先生,你不能因为我见识少就拿我当傻子骗不是?”陈宪之的眼睛在他还略有些红肿的脸上划过“洋人被限定在沪上,上邑,覃塘三处贸易通商,除了特殊政治身份外不允许进入内地,拿了绿卡他是管不得我了,那你呢?”

他还以为查尔斯真的被这氛围感染要说什么好话了,结果还是要算计他。

“杰西卡,太聪明可不好玩。”

陈宪之冷笑一声“太不聪明被你玩是吧。”

有绿卡的人受租界保护,朝廷无权干涉。他要是办了那东西到时候必然会被查尔斯以“保护”的名义看护起来。不是他看人阴暗,但是心疼他这种人就是在绝自己后路。

查尔斯叹了口气决定放弃这个让两人都不太愉快的话题“要逛逛吗?”

陈宪之确实对这种地方很新鲜因为他真的没见过,浮姑和上邑,沪上对比还是太落后了,上邑没有租界被温家全权控制十分抵触外来文化,他从不离开温家。后前往青州沿途又装傻充楞更别提了。

和程颂跑路虽是轻松,但因着盘缠等硬性条件对这些地方更是避而远之。租界服务于洋人而存在每一处地方都是寸土寸金,纸醉金迷的。

“我累了,回去吧。”

“杰西卡,你没有在船上时开心了。”查尔斯很敏锐能感觉到他的兴致不高“是因为见不到妹妹了吗?”

他说“因为我的自由又不见了。”

他语气平淡只是随口一句话。

他不喜欢周旋于这些上位者之间,很累,也很虚伪。他要时刻警惕着哪一步踏错就被人卖了。在他们口中似乎有多爱他,付出了多少真心一般,实则冷漠,自我,虚伪。

温钰拿他钓鱼借他之口泄露出的讯息围杀了刘璟许多人,这是他们产生交集的伊始,陈宪之因着这份算计和刘璟彻底割席。后来在上邑他见了张昭知道华英的事,直至最后他也没有能在京城与他重逢,他甚至不能为他的离去掉一滴泪,不知他归于何处。

他恨极了他。

现在的查尔斯又同温钰有什么区别呢?他们都是一样的人。

在他们眼中,他是宠物,是器具,是锚点,唯独不是人。

他的情感被漠视玩弄,他的脸成为被定价的商品,在所谓贵族眼中成为最好的虚荣品。谁在乎被交易的他?

因为不肯留在温钰身边当花瓶,宠物而被说为不识时务。因为抗拒查尔斯而被称为“不聪明”。

那识时务的聪明人面对这些又当如何?他被温钰逼迫着读了那么多书,每一本都在告诉他,请站起来可悲的平凡者,请你站起来审视这个世界发出自己的声音,你不该屈服于苦难,不该沉溺于虚伪。

所谓读书不是要明理吗?可现实中的理与书中从不一样,书中说善恶终有报……可为何他喜欢的那个侍女被杖毙,害死顾琰的人享受着他从出生起就带有的尊荣,他们的死没对上位者的生活有丝毫影响。

读书所明的理,所有的幻想终会在现实的冲击下消失。所谓意气风发,宁折不屈的读书人最后也不过会变成自己曾经唾弃,提笔咒骂过的万户侯。

他仰头看着晴朗的夜空,繁星闪烁。这样好的天气他已经看了很长时间了,与程颂逃跑的这段时间他每天都在看,他拽着小郡主躺在草地上或者农田里,那是他一生中最自由的时刻。

这样好的天气,又要消失不见了。

他见过太多丑陋的欲望了,越想挣扎活下去就越对这个世界失望。从一个笼子中逃出去又能怎么样呢?这个世界上从不缺少囚笼,他就像一只鸟,不过是从一个人的笼中进入到另外一个人笼中罢了。

他短暂地体会了飞翔的感觉,仅仅是一时半刻,便又被人抓住。

这个人和他上一个主人很像,他们一样地对他承诺所谓廉价虚伪的爱意,为他供给食物提供温暖的窝,他固执地想要离开,却被外面的鸟说不识时务,这里有对他最好的生活条件。

可蚕丝织成的温床真的比外面的草地舒服吗?他真的需要哪些所谓最好的东西吗?

心底中的轻视与傲慢被他们口中的爱意遮掩,可怕的控制欲一旦披上爱的外衣就格外受到容忍,没人批判他们的“爱意”。反而对着承受着这一切的人控诉他的不知好歹,把他的反抗视为炫耀,何不食肉糜。

这些外界的声音与“爱意”铸成的枷锁将他禁锢在黄金打造的笼中,日复一日,连他自己也觉得这样是错的,他可以接受这些“爱”。

鸟儿的皮毛随着年龄的成长变得黯淡,失去了美丽的光彩。它在某一刻突然发现,饲养他的人已久不来看他了,他已不再年轻,悦耳的叫声与美丽的羽毛都已经没有了。

他的价值不存在了,可他的主人却更加富有了。他寻到了更美,更年轻,叫声更悦耳的鸟,为他打造了更华贵的笼子。

“你怎么变成这样了?什么也不会做。”

他终于获得了年轻时渴望的东西,低头看脚上的锁链,它已经不见了。他终于走出了那黄金的笼子,尝试着张开翅膀却发现自己已经忘了飞翔的感觉。

他变得臃肿肥胖,长久不使用的翅膀无法支撑他飞翔的愿望。他尝试回想年轻时的愿望,想飞去更遥远的地方,可他终其一生飞到的最远的地方也不过是那片草地。

他回头望向年轻时说会爱他一辈子的主人,他手中捧着更漂亮的鸟,亲热的样子像是当年说爱他时的样子。

一只鸟,一个人,似乎别无差别。

在这样不公的世界中,一个人甚至还不如一只鸟,起码它们还拥有一双自由的翅膀,哪怕可能会死在奔赴某个地方的路途中,它们也是自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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