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鸣得意的家伙还在为拥有他感到欣喜,自以为获得了全部,实则不过是……为其提供养料的存在。
陈宪之现在还能直着腰杆在他面前归根结底还是他心软……若是像施晏城当年那般直接整上几遭怎么说也从了。只是陈宪之不比施晏城的皮糙肉厚,他胆子小脾气大气性也大,那么整几遭别说服软和他鱼死网破也说不准。
陈宪之什么都好只是脾气像个姑娘似的,当然不是指程宋那几个姑娘,是养在深宅大院里的那种不谙世事的未出阁的小姐。虽说有手段但经历事少做事上便会差些火候。
他这样想着被侍女引到了偏殿内,典雅的装潢下高大屏风立于前遮挡住他探究的视线以及屏风后焦急的人影,刚刚明显是站着的听到他进来的动静才将将坐下。
他装了装样子敷衍地抬手行礼道“臣温钰,问太妃娘娘安。”
“快给温大人赐座。”屏风后的人影显然是没什么耐心的紧接着温钰的话吩咐侍女。
“不坐了,娘娘有什么话要说。”温钰的眼睛扫向殿内某个方向,抬手制住侍女的动作主张速战速决,他和这位可不是什么很深的交情,看在他可怜的姑母身上才来见见人不至于落了面子去也便罢了,要真是让他叙旧……不好意思不太熟哈,姑母的死都和他脱不开干系呢,一个局外人实在值不得他上心。
宫中这些带上皇帝一起都差不多是充当吉祥物的角色,也只有一些保皇党的家伙还做着他们还政于朝的美梦,聪明人已经选边站队另谋出路了。
这位贤妃还不是他这边的吉祥物,啧,这么一想来了还真是浪费时间。
屏风后的贤妃觉察出他的不耐烦急得站了起来“温大人先等等本宫有事问你。”
温钰眼瞧着宫女们带上门出去目光闪烁“娘娘这是什么意思?”
宫中妃子单独会见外臣说出去可不好听温钰可不想被刘璟怀疑平添他的麻烦,关键是……这太妃和他年纪也差不多一般,甚至还比他小两岁。
温钰掸了掸外袍不动声色往后退了两步“您还是说明白的好,不然血溅到臣身上还要费时去换身衣裳。”
宫中是一个没有秘密的地方,贤太妃要是口不择言温钰保证她一定比自己先死。她死对他没有任何影响,这段消息也不会传扬出去,只是他没办法对陈宪之解释为什么他去见太妃回来换了身衣裳,虽然陈宪之也不一定在乎,但他在乎。
所以他希望贤太妃识趣一点。
“温喻之你一定要这么无情吗!”
愤怒的质问声让温钰下意识歪头看向旁边隐秘处的人影“娘娘说话别这么似是而非,臣与你不过只在幼时见过两面,你我之间并无交情。”
他幼时在宫中伴读,贤太妃母家是京中贵族认识也是常事。世家大族对儿孙辈的联姻通常在幼时就有了眉目,贤太妃尚在闺中时家族就为她的入宫准备,她当然见过当时还是太子的先帝。
那作为三个伴读之一的温钰当然也对这些人不陌生,只不过贤太妃给他留下的印象格外深刻——虎。这姑娘脾气是真的虎,直肠子想说什么说什么,幼时的情愫有几个靠谱她喜欢温钰的脸,直言不讳地向他表达过好感。预备皇妃温钰就是饥不择食也不会挑这个菜吃,何况他不喜欢女人并且当年还小没有这个概念。
理所当然地他拒绝了,后面西洋留学,回去接手温家花天酒地,直到现在退休过一茬然后重新被召回准备再赴西洋。贤太妃的经历也算是按部就班,到年纪入宫抱养当今陛下后很快有了自己的孩子,温钰推算现在她的孩子应该也十五六了。
“你——”
多年不见这人还是这么虎,温钰眼睁睁看着屏风后面的人被他的话气狠了不顾礼数直接走了出来,戴着护甲的手指着他气狠狠地骂道“你个丧天良的,不过是叫你来说两句话等不及什么便要跑,我能吃了你不成!”
温钰不动声色挪开了差点被护甲上硕大的宝石闪瞎的眼“你说。”
保养得当现在还面容姣好的女人像是遇到了什么难以启齿的话,在原地绞着手上的帕子。
这要是个绅士懂事的现在就应该主动追问,但温钰不是,今天他也懒得装,就站那等她自己开口。
也许是气氛太干又也许是温钰看戏一样的眼神太有压迫性,贤太妃更气了把用来做戏的帕子一甩破罐子破摔“我想和你谈门亲事。”
她说完冲刚刚温钰看过的地方招了招手,阴影处走出个身着宝蓝色夹袄的年轻姑娘,身着锦绣面若桃花。
温钰只看了一眼就别开眼,贤太妃主动跟他介绍“这是我姑娘。”
“看出来了。”温钰为着她过于市井的话头疼“你怎么回事。”
官家出身的小姐又常年在宫中说话应当是极尽礼数尽显规矩,董贤像是疯了。
“我想向陛下请旨把她许配给你。”
她这话一出温钰脑袋当时就不疼了“让太医给你医治吧。”
不用怀疑董贤就是疯了,她到底怎么想的以为说两句似是而非扯旧情的话温钰就会可怜她答应这样的要求。
让他娶妻简直是天方夜谭,亲爹都办不到的事凭什么让董贤这个外人办成。
他说完转身就走更深的肯定了来这里就是浪费时间,他那该死的姑母真是给他带来不了什么好事。
董贤看着她立马就跑的背影咬咬牙喊道“你那个侄子也行。”
温钰脚步一顿疑惑地回头看他“在宫中关的脑子也不好了?”
他记得当年伴读的时候这人虽然没什么脑子但还是能觉察出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的,怎么十几年不见这脑子坏成这样了?宫中当真这么磋磨人?
还是她遇到什么事?迫不及待要把公主弄出去,为了这个目的连年仅十一还是十二,算了记不清了,她连温熠都不肯放过。
董贤莫名其妙被他怼了一句脸色算不上多好看但好歹口风是松了些有了些眉目她倒也不敢真的和温钰闹起来“公主配你……是差些,你侄子也合适。”
她本是想说配你合适配他侄子当然是下嫁,盯着温钰那眼神硬是没敢出口,她要是敢说温钰当场就能和她翻脸把她弄死。哪怕她是太妃也一样,这家伙办事可是不计后果的。
牺牲自己做局的事温钰办不出来,但卖别人他也算一把好手,反正温熠加冠还有个七八九年拿这个做交易太划得来了。就算事后温岚知道了估计也不会有什么意见,至于温熠的父家……记不得了,左右他能被温岚抓回温家改姓父家也是个扶不上墙的烂泥。
稳赚赔别人的买卖不做温钰都觉得对不起自己。
“你那侄子……脾性怎么样,虽说陛下有意,但我不能放心。”
倘若和温钰一般是个混不吝好男风的……嫁过去也是受苦,因着口风她才来探一探温钰那边的虚实,能嫁给温钰当然是好但想也是不能的。
温钰想了想温熠的行事想说不怎么样,但到底是温岚教出来的要是说的太一无是处温家面上也过不去,他矜持地吐出两个字“尚可。”
听他这么说董贤眼睛一下就亮了“那便也是个青年才俊了,听闻好读书学问不错也是做不得假的,你们家向来重视这些。”
温熠的学问……貌似没随了温家的基因不知道皇帝怎么跟她说的。温钰隐约觉得有些奇怪,她说的这人似乎不是温熠吧?
董贤却没发觉他脸色的异常自顾自地拉着女儿的手嘱咐“陛下不是正下令重视学堂吗?这样,你等宫宴上说去学堂慰问,刚巧见见那人。不对,你这侄儿来宫宴了吗?”
这种宫宴场合温熠来做什么?他要在宫里找人给他带孩子?
温钰摇头不欲再听她们母女的小心思“那婚事便这般。”
宫中有什么变数还要再查看,左右口头上的约定不算什么。温熠差人家那么多等他加冠公主都要二十三四了,在皇家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许了就许了吧,让董贤安生点别烦他。
他心里想着等见到兰若要嘱咐这件事,步调一刻不停回了宫宴大殿。
刘璟早就到了冷着一张脸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场将周围十米内的人都隔离开来。温钰本想着去寻陈宪之或是看旁边偷摸找酒喝的费怜,但刘璟在他面前一摆臭脸他就心痒,想知道发生了什么好事弄得他一脸官司,看发小热闹的心态强过了其他,他想着让陈宪之再猜测一下他的行径再去敲打也不迟,脚步一转奔向隔离圈一样的地方。
“呵。”刘璟眼睛一扫来人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冷笑。
温钰十分不认生的在他旁边一坐,宫女立刻来帮两人斟酒。斟完酒温钰摆手让人下去“不必再来。”
看刘璟热闹这种事还是没有外人的好,不然这家伙容易恼羞成怒。
“冤家怎么了有什么好事要分享给我吗?”
刘璟冷眼瞧着这个心情好到有些离谱的家伙,因为心情好到一种境界他现在说话都带点当年吊儿郎当的纨绔样,这几年拼命凹出来的稳重靠谱荡然无存。而这样的好心情据刘璟所知他已经一年没在温钰身上看到了。
他恨得牙痒痒凭什么这家伙事不关己的要了个去西洋的职务就能现在用这么慵懒的姿态来他面前耀武扬威“好消息是你要死了。”
温钰挑了挑眉,十分大方的没有和他计较这点微不足道的冒犯“让我猜猜,你在兖州的工厂被炸了?”
刘璟的语气立刻就变得危险起来狐狸眼死死盯着他像是在看死人“你干的?”
他身上的金饰随着他的动作发出清脆的碰撞声,温钰笑着安抚情绪起伏很大的发小“别激动,你不能在毫无证据的情形下污蔑一个好人,我只是情报比较灵通。做人要讲道理。”
狗屁!
刘璟生的美丽的眼睛代替他表达了自己的愤怒,温钰这个一言不合就发疯的疯子跟人来说,做人要讲道理,那他之前借着强权欺压人的时候是在干什么?不当人吗?!
“你来看我热闹?”刘璟不想和他在这种地方吵起来太掉价了,等会自会有乐子看。他只是喜欢看乐子并不想成为乐子。
温钰对他的质疑不太满意“难道不明显吗?”
“我是想着你到底以什么心态在心肝近在眼前的情况下来我面前犯贱。”刘璟不觉得他在温钰眼中能比得过他的心肝肉,这家伙来他面前一定另有所图。
温钰一下闭了嘴脸上笑意收敛,凌厉的眼神在他脸上仔细打量,两人之间的气氛顿时凝重起来就在刘璟以为他要说什么大事的时候,这家伙冷不丁笑了出声“瞧把你吓得。”
你大爷的。刘璟抬手端起酒杯就朝他泼去,温钰动作灵活微微偏身避过他的报复“说不说,谁惹你了?说出来让我乐乐。”
“我看你现在就挺乐的。”刘璟嘴里骂了一句到底避开敏感的东西跟他说了两句“威廉走了我的人没拦住,当时谈的事交到查尔斯手上就不一定能再谈成。”
毕竟明日温钰便要离开去往西洋,温家事务交到温岚和兰诺手上,两人一个激进一个保守很难说谁能拿出温钰的魄力来促成此后,除非他能现在说动温钰主动接手这件事,保证后续他还会跟进。
他不动声色地上下打量他一遍,在心里默默划掉了这个可能性。现在这家伙浑身充斥着要出去野的快乐,让他再理会……可能性不大。
他本身就没有多少对威廉开出价码的兴趣,珀西家族暗中势力错综复杂温钰很难说能在其中造成切实的影响。而且他想要的查尔斯也一定不会给,双方僵持温钰不会退步,查尔斯只凭现在的状况和家族的施压也不会答应。这件事一直要空耗,持续投入精力关注得不偿失。
温钰挑眉,浅灰色的眼睛露出一丝诧异似乎真的没想到这家伙是为这件事“他们又不是唯一选择。”
刘璟翻了个明显的白眼给他“你以为是东洲?我要北岭!”
他才不会为着到不了自己手上的东西替人家发愁,当然是后面威廉的加码让他心动,只要能拿到北岭那么此后两国开战他也有了像温钰一般的稳定军工厂补给——那里的矿脉就是取之不尽的财富。
温钰垂眼喝酒只当听不懂他的话“他们外使都不见你要什么北岭。”
北岭的土地被他们邻国侵占,那里人的脾气,啧啧啧蛮荒出身的野人没什么修养上不得台面,温钰最不爱和那些人打交道。
刘璟也不遑多让,见他提起那外使脸色都有些发青显然没想起什么愉快的经历“别提了,一群蛮人等手头上闲下来我先给他好看。”
温钰只是笑笑没接这话,以刘璟手上的人先把目前的变法搞明白都不错了,这进展可不算顺利,手下人实在不像能长久下去的,比温钰那里还勾心斗角。
“西洋那边我听到些风声,温喻之你要过去发财。”
刘璟定定地看着他语调肯定显然已经猜到他的谋划“你想要什么?南洋?”
“你猜我要什么?”温钰笑而不语模糊话题“你猜我缺什么?”
“缺爱。”刘璟扫了眼远处被人群簇拥在中心的陈宪之“看见你我就恶心,别用那眼神在我面前发情就滚出去吹风冷静一下。”
被骂了一顿的温钰哼笑一声将杯中余酒一饮而尽“我自有我的谋划,不是要跟着程衡时救国救民吗?那就让我这个佞臣瞧瞧镇北侯能做到哪一步。”
只有那些妄图流芳百世的才注意名声,他温钰可不是。从北伐开始他的一生就注定充满争议,这即代表着无论怎么样他都不可能获得正面的评价。那剩下的就很简单了,随心所欲不必再像以往温岚时时警告的那样在人前装样子。
刘璟看着他离开但并未走向陈宪之的方向而是向着京中老牌贵族的交际圈中去,最是排外的圈子也没办法拒绝他的到来,温钰和他们杯盏推换打的一片火热。
陈宪之那边多是些年轻人,刘璟眯着眼仔细打量着认出不少熟人,多数是出身清贵的那一批,家中翰林正统学士出身,和姬存希一类人。
他心中嗤笑以往瞧见读书人都绕路走的陈宪之彼时也是改头换面附庸风雅了,听程宋说他在学堂很受欢迎。一想也是生得那么一张风光月霁的脸样子看着就很有学问,加上温钰养出来的贵气和眼界,这样的人最得那些追逐风雅的公子哥们喜欢,而且这家伙惯常会演戏,做些恩惠之事便能帮他捞到好名声。
他知道陈宪之愿意和他们接触的原因,为着以后进入仕途铺人脉,查尔斯不是万能的,温钰虽好用和他扯上关系在程宋阵营中不好用,想要通吃自然要在中立派上面下文章。
刘璟温钰两方阵营都被打上野心家的标签,只有中立的那群人——自认为清高说些似是而非的酸话博名声在皇帝面前刷忠心,虽是狗腿小皇帝也确实吃这一套。
听说小皇帝也注意到他了,要把董贤的女儿程窈许给他。啧,不知道温钰知不知道这事,刚刚他从后殿来的,小皇帝在见程宋那是谁把他叫过去的……董贤吗?
他狭长的眼眸眯起,兴致盎然地看着那边心情不错的温钰,怎么?帮心头肉青云直上当了皇家的乘龙快婿,给自己戴绿帽子让你这么开心?
他怎么不知道温钰喜欢人夫?玩这么变态吗这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