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井中的水雾弥漫,将残破的《霓裳羽衣舞》画卷浸得半透。顾长安的靴底踩在湿滑的青苔上,肩上的陆七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一口银丝溅在他颈侧,灼得皮肤生疼。
\"云娘?\"顾长安试探着唤道,右手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银戒鬼面纹。戒面凸起的纹路刮过指腹,带起细密的刺痛。画中舞姬的裙裾无风自动,\"云代晴殁\"四字在月光下泛着血锈色。
许云娘歪了歪头,银线随着她的动作勒进皮肉,却不见半点血迹。她赤足踏过天井边缘的积水,水面竟浮起一层银霜。\"顾将军好记性。\"她开口时,唇角溢出细碎的银光,\"还记得三年前曲江宴上,您夸过我这双跳柘枝舞的脚。\"
顾长安喉结滚动。那年暮春,许云娘在沉香亭跳碎骨舞,足尖点过十二面金钲,李承泽就坐在贵妃身侧抚琴。当时谁都没注意,琴弦暗换了七根银丝。
陆七突然挣扎起来,沾血的手指抓住顾长安的蹀躞带:\"画…后面…\"少年话音未落,许云娘突然尖笑,声如碎瓷刮过铜镜。天井四壁的排水孔同时涌出银线,蛛网般朝二人缠来。
顾长安挥刀斩断迎面而来的银丝,断落的线头在地上扭曲成\"晴\"字。他猛地想起铜钱内里的血色玉髓,反手掏向怀中——却摸到个空荡荡的暗袋。许云娘见状轻笑,从袖中抖出那枚裂开的铜钱,玉髓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色。
\"侍读大人说得对。\"许云娘用李承泽的语气叹息,\"心玉认主,将军的血…终究不是她的。\"铜钱在她掌心碎裂,玉髓化作银水渗入指缝。
顾长安突然暴起,横刀直取许云娘咽喉。刀锋离她三寸时,银戒突然剧痛,鬼面纹竟渗出黑血。许云娘不避不闪,任由刀尖刺入锁骨——伤口处不见血肉,只有蠕动的银液。
\"将军可知这银戒的来历?\"她抬手抚过刀背,指甲与精钢相触发出金石之声,\"天宝四载寒食节,贵妃赐的戒圈,永王献的鬼面玉,太子妃…亲手刻的牡丹纹。\"
陆七突然从顾长安肩上滚落,扑向那幅残卷。许云娘银瞳骤缩,缠在腕间的银线毒蛇般窜出。顾长安旋身挡在少年身前,银线刺入左肩的刹那,他清晰地听见戒圈里传来丝弦崩断的声音。
\"原来如此。\"顾长安咳着血笑起来,\"《霓裳》破阵乐,缺的正是商弦。\"他故意让银线深入伤口,鲜血顺着丝线逆流而上,所到之处银光尽褪。许云娘终于露出惊惶神色,急欲抽回银线,却发现线头已被染血的银戒绞住。
残卷后的机关墙突然洞开,露出半截青铜水钟。陆七扑到钟前,用尽力气撞向刻着\"晴\"字的钟杵。闷响震落簌簌墙灰,水钟十二个刻度同时渗出鲜血。
许云娘发出非人的嘶吼,银线尽数断裂。她踉跄后退时,顾长安看见她后颈浮现出北斗七星状的针孔——与李承泽手腕上的一模一样。水中的血流到\"午时三刻\"处,天井底部突然传来齿轮转动的巨响。
\"将军快走!\"陆七扒着机关墙大喊,\"血祭逆转会引发地宫塌陷!\"少年话音未落,许云娘突然僵直身体,银瞳转向水钟。她以扭曲的姿势爬向刻漏,每走一步,身上就剥落大块银壳,露出底下猩红的血肉。
顾长安拽起陆七冲向机关门,背后传来许云娘本色的哭喊:\"长安哥…\"这声儿时的称呼让他浑身一震。转头望去,银壳剥落处露出许云娘左肩的胭脂痣——天宝六载七夕,她就是在画舫上指着这颗痣说\"要当将军的新娘子\"。
青铜水钟突然炸裂,碎片划破顾长安脸颊。血珠溅到机关墙上,竟被砖缝贪婪地吸收。整个天井开始倾斜,《霓裳》残卷飘落水中,\"云代晴殁\"四字遇血化作飞灰。
\"她意识还在!\"陆七突然指着许云娘惊呼。女子正用指甲抠挖心口,每挖一下就有银液混着鲜血喷涌。顾长安的银戒突然发烫,鬼面纹脱离戒圈,浮在空中组成个残缺的乐谱。
地底传来闷雷般的震动,机关门开始缓缓闭合。顾长安咬牙扑向许云娘,横刀斩断缠在她身上的最后几根银线。银戒乐谱突然罩住女子天灵盖,她发出一声解脱般的叹息,银瞳渐渐转黑。
\"带她走!\"陆七不知哪来的力气,竟扛起半昏迷的许云娘塞向机关门。顾长安接住人的刹那,看见少年胸前重新浮现牡丹纹,银液正从耳鼻疯狂涌出。
\"一起走!\"顾长安伸手去拉,陆七却退后两步笑了:\"将军忘了?我是晴雨阁的'活钥匙'啊…\"他转身扑向水钟残骸,银液裹着鲜血注入刻漏孔洞。机关门轰然闭合前,顾长安最后看见的是少年用口型说的\"太子妃在梨园\"。
黑暗的甬道里,许云娘在他怀中颤抖如风中残烛。顾长安摸到她腕脉紊乱,时而三停,时而九止——正是《霓裳》序破急的节奏。银戒重新箍回指根,鬼面纹多了道血痕,像被朱砂勾出的谱线。
远处传来砖石塌陷的轰鸣,顾长安借着戒面微光前行。许云娘突然清醒片刻,染血的指尖抚过他下颌伤口:\"…李俶在梨园地宫…养着姐姐的…\"话未说完又陷入昏厥,但顾长安已浑身冰凉——李俶是太子乳名,而太子妃闺名正有个\"晴\"字。
甬道尽头出现微光,隐约传来《雨霖铃》的琵琶声。顾长安握紧横刀,刀身《破阵乐》纹路与银戒血谱突然产生共鸣,震得虎口发麻。他想起陆七临别的口型,忽然明白太子妃为何总在梨园失踪——那里藏着比血祭更可怕的秘密。
月光从排水口漏进来,照见许云娘颈后针孔渗出的银丝正组成个小篆\"祭\"字。顾长安用刀尖挑破那处皮肤,银丝遇血立刻蜷缩成北斗七星状。琵琶声越来越急,混着女子似哭似笑的唱词:\"…霓裳散序六幺遍,血作商弦泪作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