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庭,君山。
深秋的寒风掠过八百里洞庭,卷起千堆浊浪,拍打着君山岛嶙峋的礁石,发出沉闷的呜咽。然而此刻,这座矗立于浩渺烟波中的孤岛,却成为了天地间最炽烈的焦点!
岛屿最高处,一座由九色土(取自荆襄九郡)垒砌、高逾三丈的巨大圆形祭坛已然矗立!祭坛分三层,暗合天地人三才。底层刻满山川地理、鸟兽鱼虫之象;中层环列九处凹槽,其中三处,正静静安放着三尊形态各异、却同样散发着古老苍茫气息的青铜鼎——洞庭所得、控御水元的禹鼎(镇水鼎);交趾所夺、象征南疆地脉的安南鼎;以及襄阳地宫中那尊被层层符咒封印、依旧散发着不祥血光、却已被强行纳入祭阵的血鼎!其余六处凹槽,则空空如也,对应着尚未现世的其余六鼎。
祭坛顶层,最为玄奥。中央是一方由整块温润白玉雕琢的社稷台,台上并无香烛牺牲,唯有一盏形制古朴、由雷击木心挖空的心灯。此刻,心灯之中,一点微弱却纯净无比的青色魂火,正在静静燃烧。魂火摇曳,映照出魂火主人——荀彧那淡薄得几乎透明的魂影。他双目紧闭,面容安详,仿佛沉睡,魂体被无数金色的愿力丝线缠绕,如同沉睡在金色的茧中。
祭坛四周,按照周天星辰方位,插满了刻画着繁复符文的巨大幡旗。幡旗在狂风中猎猎作响,旗面上朱砂绘制的符文流转不息,构成一个笼罩整个君山岛的庞大符阵。庞统盘膝坐于祭坛正南离位,他形容枯槁,七窍皆有血痕渗出,双手却如同穿花蝴蝶,急速变幻着玄奥的法诀。每一次法诀引动,都牵动着符阵光芒大盛,也让他本就濒临崩溃的魂体剧烈震颤,仿佛随时会消散。
刘晔,一身玄色祭服,肃立于社稷台前。他脸色苍白依旧,玉玺崩碎带来的空虚与剧痛如同跗骨之蛆,但那双眼睛,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明亮、坚定。他手中并无神器,唯有腰间悬挂着一枚由玉玺最大碎片打磨而成的粗糙印纽,作为最后一丝联系。
祭坛之下,直至湖边,黑压压跪满了从荆襄各地紧急征召而来的百姓代表。男女老幼,士农工商,人人身着素衣,面有菜色,眼神中却燃烧着一种名为“求生”的火焰。他们双手合十,在各级官吏的组织下,齐声颂念着庞统传授的、蕴含苍生愿力的安魂定岳祷文。低沉而宏大的诵念声汇聚成一股无形的洪流,穿透狂风,直上云霄!
“时辰已到!”庞统猛地睁开布满血丝的眼睛,声音嘶哑如同破锣,却带着穿透灵魂的力量,“请主公主祭!引山河之气!燃社稷薪火!唤九鼎归真!”
刘晔深吸一口气,那带着水腥与泥土气息的冰冷空气涌入肺腑,仿佛汲取着脚下大地的力量。他缓缓踏上社稷台,每一步都沉重如山。他伸出双手,并未触碰那盏燃烧着荀彧魂火的心灯,而是虚按在社稷台上空。
“皇天后土在上!九州苍生为证!”刘晔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盖过了风声与祷文,带着一种沟通天地的庄严与苍凉,“今有邪魔窃鼎,血祭苍生,裂我地脉,毁我山河!荆襄刘晔,不肖子孙,承禹王圣道指引,聚三鼎之力,汇万民之愿,于此洞庭君山,行山河社稷之祭!”
他声音陡然拔高,如同龙吟:“一祭!祭我荆襄万里山河!地脉龙气,听我号令!起——!”
随着他最后一个字落下,庞统手中法诀猛地一变,口中喷出一口精血,洒在面前的主幡之上!整个符阵光芒暴涨!祭坛底层刻绘的山川地理纹路瞬间亮起土黄色的光芒!一股浩瀚、厚重、仿佛来自大地深处的磅礴力量,顺着君山岛的地脉,被强行抽取、汇聚,化作一道肉眼可见的土黄色光柱,猛地注入祭坛中央的社稷台!
轰!
整个君山岛都剧烈地震动了一下!社稷台光芒大放!那盏心灯中的青色魂火猛地一跳,火焰暴涨数寸!
“呃…”荀彧的魂影发出一声微不可查的闷哼,淡薄的魂体在土黄色地气的冲刷下剧烈波动,仿佛随时会被冲散!但他魂体深处那一点源自禹王圣道的清光,却顽强地亮起,引导着狂暴的地气,融入心灯火光。
“二祭!祭我荆襄百万苍生!求生之念,护我山河!凝——!”刘晔的声音带着悲怆与力量。
祭坛下,数万百姓的祷文声陡然拔高,如同海啸般席卷天地!无数道微弱的、乳白色的愿力光点,从每一个跪拜的身影上升腾而起,如同百川归海,汇聚成一道纯净而磅礴的乳白色光河,浩浩荡荡涌入符阵,注入社稷台!
心灯中的青色魂火,在乳白色愿力的滋养下,瞬间变得凝实、壮大!火焰升腾,散发出温暖而坚定的光芒!荀彧的魂影在这光芒中似乎也稳固了一丝,脸上露出一丝极其细微的、仿佛解脱般的安详。
“三祭!祭我忠魂义魄!荀彧文若!以汝纯净之魂,为引路明灯!沟通九鼎本源!弥合地脉裂痕!燃——!”刘晔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目光死死锁定心灯中的魂火。
这是最艰难、最残酷的一步!以魂为引,魂尽则灯灭!
庞统眼中血泪交迸,发出野兽般的低吼,双手法诀催动到极致,魂体几乎燃烧起来!符阵光芒炽烈如烈日!
心灯中的青色魂火,在刘晔的意念催动和庞统的魂力加持下,猛地脱离了灯盏!化作一道凝练无比、散发着纯净魂力与圣道余晖的青色光柱,冲天而起!直刺苍穹!
青色光柱无视了空间的阻隔,瞬间跨越冥冥,循着三尊青铜鼎(禹鼎、安南鼎、血鼎)与九州地脉的微弱联系,狠狠撞入了那存在于意识层面的、九州地脉深处的巨大裂痕之中!
轰——!!!
无声的巨响在所有参与祭祀者的灵魂深处炸开!
刘晔的意识,在青色光柱的引导下,再次“降临”到那片浩瀚的意志空间!
—— 无尽的黑暗裂痕! 比之前所见更加深邃、更加污浊!粘稠的黑气如同活物般翻涌,无数扭曲痛苦的灵魂面孔在其中沉浮哀嚎,正是张鲁血祭所聚的滔天怨念!裂痕深处,那尊由暗红金属铸造、庞大十倍的主血鼎虚影清晰可见,鼎口如同黑洞,疯狂吞噬着黑气怨念!鼎心那块蠕动符文的黑色晶核,散发着令人心悸的邪光!
—— 青色光柱! 如同刺破黑暗的黎明之剑,狠狠贯入裂痕!纯净的魂力与圣道余晖所过之处,污浊的黑气如同冰雪消融,发出“嗤嗤”的哀鸣!无数沉沦的怨魂面孔在青光中露出解脱之色,化作点点微光消散!
—— 三鼎共鸣! 禹鼎、安南鼎、血鼎的虚影在青色光柱周围显化!禹鼎厚重,安南鼎雄浑,就连那血鼎,在青色魂力的冲刷和社稷之祭的伟力压制下,鼎身的血光也暂时黯淡,其上痛苦的人面纹路仿佛凝固!三鼎之力,化作三道不同颜色的光流(土黄、深褐、暗红),汇入青色光柱,共同冲击着裂痕深处的主血鼎虚影!
—— 核心晶核! 主血鼎似乎感受到致命威胁,疯狂震颤!鼎心那块黑色晶核爆发出刺目的邪光,无数怨毒符文如同活体蛆虫般疯狂蠕动,试图抵抗青光的净化!然而,青色光柱的核心,那一点源自荀彧魂体、纯净无暇的圣道余晖,却无视了怨念的阻隔,如同烧红的烙铁,精准无比地烙印在黑色晶核能量流转至某个关键符文节点的瞬间!
滋啦——!!!
一声仿佛来自灵魂层面的、令人牙酸的湮灭声!
黑色晶核上,那个被圣道余晖击中的关键节点,瞬间崩裂!无数细密的裂纹蔓延开来!整个晶核散发出的邪光猛地一滞,随即剧烈地明灭闪烁!主血鼎虚影随之剧烈震颤,鼎口吞噬怨念的速度陡然减缓!
成功了!荀彧之魂,以自身为薪柴点燃的圣道之光,配合三鼎之力,重创了血鼎核心!地脉裂痕的侵蚀,被暂时遏制!
然而,代价是惨重的!
心灯之中,那道冲天而起的青色光柱,在完成这石破天惊的一击后,光芒急速黯淡、消散!社稷台上,那盏心灯,“噗”的一声轻响,灯盏碎裂,最后一点微弱的青色火星,彻底…熄灭。
荀彧那淡薄的魂影,在光柱消散的刹那,如同被风吹散的青烟,彻底化为虚无,只余下一缕若有若无的叹息,消散在君山的寒风之中。
魂飞魄散,归于天地。
祭坛之上,刘晔身体猛地一晃,一口鲜血狂喷而出,溅在冰冷的社稷台上。他死死抓住那枚粗糙的玉玺印纽,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体内那源自玉玺崩碎的空虚与剧痛,以及…与荀彧魂体最后一丝羁绊的彻底断绝。悲伤如同冰冷的潮水,几乎将他淹没。
但此刻,不是悲伤的时候!
君山岛的地脉之气与汇聚的苍生愿力,在失去魂火引导后,开始变得狂暴不稳!祭坛剧烈震动,符阵光芒明灭不定!三尊青铜鼎在凹槽中嗡嗡震颤,尤其是血鼎,其上的封印符咒在失去魂力压制后,血光再次开始涌动!
“主公!定鼎!”庞统嘶哑的咆哮如同惊雷炸响!他七窍流血,魂体已淡薄如纸,双手却死死维持着即将崩溃的法诀!
刘晔猛地抬头,眼中悲伤尽敛,只剩下铁血般的决绝!他强忍着灵魂撕裂般的剧痛,将全部心神沉入腰间那枚粗糙的玉玺印纽,引动着祭坛上狂暴的山河愿力,以及三尊青铜鼎的本源之力!
“九鼎归真!地脉弥合!以吾之名!镇——!”
他双手虚按,将那狂暴的力量,狠狠压向社稷台中央!
轰隆隆——!!!
整个洞庭湖为之震颤!一道粗大无比、融合了土黄(地脉)、乳白(愿力)、青金(圣道余晖)、暗红(血鼎被强行转化的部分怨力)四色的璀璨光柱,自社稷台冲天而起,直贯九霄!光柱之中,隐约可见三尊巨鼎的虚影环绕沉浮!
这道四色光柱,撕裂了笼罩襄阳的阴云,化作巨大的金色光罩,挡下了三首孽龙的毁灭一击!也如同擎天之柱,昭示着荆襄不屈的意志,与那弥合地脉、重固九鼎的宏愿!
山河祭,已成!薪火已燃!前路,依旧血火交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