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业预警通知单上那个猩红的“32分”,像一道狰狞的伤口,刻在陈默的视网膜上,挥之不去。宿舍冰冷的空气吸进肺里,带着铁锈般的腥味。身体深处涌上的阵阵寒意和钝痛的头晕,让他几乎站立不稳。压力像巨蟒,一圈圈勒紧他的胸腔。
张凯和王鹏嬉笑着推门进来,带回一股炸鸡和奶茶的甜腻香气。“靠,线性代数真他妈难!孙魔头今天讲的啥玩意?”王鹏抱怨着,把啃干净的鸡骨头随手扔进桌下的垃圾桶。 “怕什么,回头找人弄份学霸笔记,突击一下呗。”张凯满不在乎,拿起桌上的学业预警单,扫了一眼,随即像看到什么脏东西似的,嫌恶地用手指拈着纸角丢回陈默床上,“哟,32?陈默,你这有点危险啊?孙魔头可不是好糊弄的。”语气里带着居高临下的“关心”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幸灾乐祸。
陈默低着头,一言不发,迅速将那张刺眼的通知单塞进书包最底层,仿佛要埋葬一个耻辱的秘密。他抓起那本沾着油污、残缺不全的《线性代数》,逃也似的冲出宿舍,冲向教学楼昏暗的走廊尽头。那里有一排废弃的消防器材柜,狭小的空间成了他暂时的避难所。
他蜷缩在冰冷的消防柜角落里,借着窗外微弱的路灯光,绝望地翻看着那模糊不清、缺页少章的书本。矩阵…初等变换…定理证明…每一个符号都陌生得像来自异世界,冰冷地拒绝着他的理解。课本残缺的部分,恰好对应着孙老师今天重点讲解的关键推导!他试图回忆课堂内容,脑海中却只有一片茫然的空白和孙老师清晰的、却与他隔绝的声音。“基础薄弱”、“概念不清”…辅导员公式化的话语和预警单上的判词如同魔咒,反复回响。胃部因为极度的焦虑和饥饿又开始隐隐作痛,冷汗顺着额角滑落。
知识改变命运?他连触碰知识的资格,都在被一点点剥夺。巨大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淹没了他。他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一丝血腥味,才勉强抑制住喉咙里想要爆发出的嘶吼。
深夜,当宿舍的鼾声响起时,陈默睁着布满血丝的眼睛,悄悄爬下床。他走到宿舍楼外冰冷的公用电话亭,再次拨通了王姨的电话。这一次,他的声音更加嘶哑,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绝望: “王姨…求您…帮我问问…问问医院旁边…那些小广告…”他艰难地吐出那几个字,“卖血的…地方…具体在哪…”
电话那头沉默了许久,只有王姨压抑的、沉重的呼吸声。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带着哭腔,声音颤抖着报出了一个地址:“…泥塘巷后面…靠近废品回收站那条黑巷子…最里面…挂着个红布条的小门…默默…你…你可要想清楚啊…”最后的话,被哽咽淹没。
想清楚? 陈默挂断电话,冰冷的听筒贴在耳边,残留着王姨绝望的哭腔。他还有得选吗?三百块餐馆的债像紧箍咒,张经理随时可能以“损坏财物”报警;三万八的透析费是悬在母亲头顶的铡刀;学业预警是勒在他未来脖颈上的绳索…卖血,这条在黑暗中若隐若现的崎岖小路,竟成了他唯一能看到的、通往一丝喘息的可能。
第二天傍晚,天刚擦黑,阴冷的风卷着尘土和垃圾的腐臭在城中村狭窄的巷道里穿梭。陈默像一缕游魂,按照王姨描述的路线,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泥塘巷深处。污水横流的地面反射着昏黄路灯浑浊的光,老鼠在堆积如山的垃圾袋旁窸窣窜过。空气里弥漫着废品站浓烈的金属锈蚀和化学品混合的刺鼻气味。
终于,在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漆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的窄巷尽头,他看到了一扇歪斜破旧的木门。门楣上,一块褪色发黑的红布条在阴风中诡异地飘荡,像凝固的血渍。
陈默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他深吸了一口混杂着腐臭和恐惧的空气,抬手推开那扇虚掩的木门。
里面是比巷子更浓稠的黑暗和一股令人窒息的混合气味:浓烈的消毒水试图掩盖,却更凸显了血腥气、陈年霉味和廉价香烟的混合体。一盏瓦数极低的昏黄灯泡,在满是蛛网的天花板上摇曳,投下幢幢鬼影。几张铺着肮脏发黄塑料布的破旧行军床摆在墙边。一个穿着沾着不明污渍白大褂、脸色蜡黄、眼神浑浊的中年男人正翘着二郎腿坐在一张摇摇欲坠的木桌后面抽烟。看到陈默进来,他浑浊的眼珠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像在评估一件货物的成色,然后朝旁边努了努嘴。
旁边一张行军床上,正躺着一个瘦骨嶙峋的男人。一根粗大的、看起来并不洁净的针头,正插在他的手臂上。暗红色的血液,正通过一根透明的塑料软管,缓慢地流入床下一个标着刻度的玻璃瓶里。那男人闭着眼,脸色灰败,嘴唇干裂,胸膛微弱地起伏着,仿佛一具正在被抽干的躯壳。
这一幕,比任何恐吓都更具冲击力!陈默的胃里猛地一阵翻江倒海,强烈的呕吐感直冲喉咙!他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双腿不由自主地发软,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后背撞在冰冷粗糙的砖墙上!
“怕了?”桌后的男人吐出一口烟圈,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怕就滚蛋!老子这里不伺候胆小鬼!想挣钱,就得豁得出去!”他的目光落在陈默洗得发白的旧外套和那双磨破了边的鞋子上,嘴角勾起一丝了然又残忍的弧度,“四百毫升,三百块钱。干不干?” 三百块! 这个数字像魔咒,瞬间压倒了陈默生理性的恐惧和恶心!它正好是他欠老李的数目!是他暂时摆脱那把剁骨尖刀威胁的赎金!
“干…”陈默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躺下!”男人不耐烦地指了指另一张空着的行军床。塑料布上沾染着可疑的深色污渍。
陈默的身体僵硬得像块木头,一步一步挪过去,机械地躺下。肮脏的塑料布触感冰冷而粘腻。他闭上眼,不敢看那男人打开一个沾着灰尘的铝制饭盒,里面是几支粗糙的一次性塑料针管和用橡皮筋捆着的橡胶管。
消毒?只是用一块沾着暗黄色液体的棉球在他手臂内侧的皮肤上胡乱擦了两下,酒精刺鼻的味道混合着其他难闻的气味。冰凉锋利的针尖刺破皮肤的瞬间,陈默的身体猛地一颤!尖锐的刺痛感传来,紧接着是一种异物侵入血管的、难以言喻的胀痛和冰冷感!
他死死咬紧牙关,指甲深深抠进行军床边缘粗糙的木框里。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血液,温热的、维系着生命的血液,正被一股力量强行抽离,通过那根冰冷的管子,流进下方那个刻度分明的玻璃瓶里。一种强烈的眩晕感和虚弱感如同潮水般迅速席卷全身,伴随着恶心和心悸。他闭上眼,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个玻璃瓶里不断上升的暗红色液面,不去想自己流失的是什么。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每一秒都被虚弱和恐惧拉得无比漫长。当瓶中的血液接近400ml刻度线时,那个男人粗暴地拔出了针头。针头离开血管的瞬间,带起一阵尖锐的刺痛和一股温热的涌流——血瞬间从针眼冒了出来。
“按住!”男人随手甩给他一团脏兮兮的、带着药味的棉花球。
陈默用尽最后的力气,死死按住手臂上的针眼。棉花球很快被渗出的鲜血浸透。眩晕感更加强烈了,眼前阵阵发黑,耳朵里嗡嗡作响,像是有一万只苍蝇在飞。整个世界在他眼中都开始摇晃、模糊。
男人打开一个上锁的破抽屉,从一叠脏兮兮的钞票里数出三张皱巴巴的百元纸币,嫌弃地扔在陈默身上:“拿着!滚吧!别死这儿!”
三张红色的纸币,轻飘飘地落在陈默胸口,却仿佛有千斤重。他用沾着血的手,颤抖着抓起这三百块钱——这用他的鲜血换来的“赎金”。他挣扎着想坐起来,一阵天旋地转的眩晕猛地袭来!他眼前彻底一黑,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后脑勺重重磕在行军床冰冷的铁架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剧痛让他短暂地清醒了一瞬。他看到了天花板上摇曳的昏黄灯光,看到了那个男人冷漠的脸,看到了自己手臂上迅速肿起、发紫的针眼和顺着小臂流淌下来的、粘稠温热的鲜血……然后,无边的黑暗彻底吞噬了他。